闻听李老汉想带着小孙子翻越这绵延数百里的大山,陆昭直摇头。
重峦叠嶂,沟壑纵横,更兼沼泽遍布,不知藏了多少虎豹狼虫。
莫说这一老一小手无寸铁,便是七八条大汉结伴,想要安然穿过,那也是九死一生,好比痴人说梦。
当即对老头道:“此山险恶,你二人如何闯得过?正好贫道师徒也要往东去,可顺路捎你们一程,省却跋涉之苦,老人家意下如何?”
李老汉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家耳朵,呆立半晌,眼泪顺着脸上沟壑,止不住地往下淌,作势就要跪下磕头,语无伦次道:“仙长…仙长大恩大德,老汉怎生报答…这…这真是天降的活菩萨啊!”
那小孙儿虽年幼,见爷爷如此,也知是遇上了大好人,跟着也要下跪。
“相逢即是有缘,不必言谢。”
陆昭无奈,将爷孙俩捞起,见他二人浑身恶泥,衣裳湿漉漉的,缩在这初春寒风中瑟瑟发抖,恐其染上风寒,便小白四下寻觅,找到一处山涧清溪。
他亲自引着爷孙俩来至溪边,助其洗去身上污秽。又暗运玄功,挥出融融暖风,拂过二人衣衫。
不出片刻,爷孙俩身上的湿衣服便已干爽如初。
如此举动,更令李老汉感激涕零。
收拾妥当,陆昭对老头道:“天上罡风猛烈,不比地下。你二人需紧闭双眼,没有贫道吩咐,万不可睁开。”
李老汉连忙点头应承,紧紧搂住孙儿,用力闭上双眼。
陆昭念一声“疾”,剑光一闪,众人离地升空,化作一道惊鸿,穿云破雾而去。
李老头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身子却稳如磐石,把小孙子紧紧搂在怀里,一动不敢动。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功夫,老头身子微微一沉,风声渐息,脚踏实地,耳边传来陆昭平和的声音:“可以睁眼了。”
李老汉颤巍巍地睁开双眼,但见暮色苍茫,四周沃野连片,那巍峨高山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老头愣在当场,恍如梦中,直到孙儿拉扯衣角才猛地回神,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仙长真乃神人也!”
陆昭见他又要跪拜,故意把脸一沉,佯装不悦。
李老汉见陆昭神色严肃,不敢违拗,只得连连作揖,口中称是,心中更添了十分敬意。
老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月上枝头,天色将晚,便邀请陆昭一同去往驼罗庄借宿。
陆昭也欲寻个落脚之处,遂欣然应允。
一行人沿着土路向东行去。
李老汉的孙儿没有大号,小名虎头,年方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路上,他见陆昭背后竹框以布复盖,不时微微晃动,心中好奇,忍不住伸出小手,悄悄戳了戳。
筐内八虫正自无聊,突然被人戳了一下,都有些吃惊。
小黄忍不住埋怨一句:“谁啊?这般没礼貌,扰人清净!”
虎头听得清楚,先是一愣,而后咧嘴乐了,扯着李老头衣襟叫道:“爷爷,爷爷!这竹框会说话!”
李老汉闻言愕然,下意识看向陆昭。
陆昭笑着解释道:“小童有所不知,非是竹框会说话。贫道的几个徒弟藏在筐中,方才说话的便是它们。”
李老汉更是惊奇,忙道:“既是仙长高足,何不请出一见?”
陆昭道:“贫道这几个徒弟,并非凡俗,恐其貌丑,惊了老人家。”
李老汉连连摆手,正色道:“仙长这是哪里话!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貌丑怎的?心善便是好的!”
“徜若生得貌比潘安,心肠却比蛇蝎还要歹毒,那才真真可怖!仙长高足,必是非同一般,老汉岂会以貌取人?”
陆昭想了想,含笑点头,对竹框道:“徒弟们,都出来罢。”
八虫听得师父吩咐,都有些不情愿,还是依言钻出。
小金打头阵,身子虽缩至食指长短,却是赤头金背,仍显神异。
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蛛紧随其后,出来后兀自伸足蹬腿,故作凶姿。
李老汉乍见八虫,果然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定下神来,毕恭毕敬行礼道:“老汉李福贵,拜见众仙童!”
小孙子虎头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非但不怕,反而觉得十分有趣,瞪大了眼睛,伸出小手想去触摸离他最近的小黄。
李老汉吓了一跳,急忙厉声喝止:“虎头!不可无礼!”
八虫本已做好被嫌恶的准备,不料这爷孙俩一个躬敬有礼,一个天真烂漫,毫无惧色,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尤其是小黄,着实松了口气,瞧这小童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不由生出几分亲切,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
不出片刻,八虫便与虎头耍在一处,气氛十分欢乐。
小黄甚至甚至用细丝织了个小巧的秋千,挂在树杈上荡来荡去,逗得虎头咯咯直笑。
陆昭在旁见了,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觉已行至驼罗庄前。
陆昭抬眼一瞧。
嚯,好大一座庄子!
倚山而建,屋舍连绵,怕不有五六百户人家,规模比朝奉县城只大不小。
围墙高耸,虽已入夜,门前仍挑着灯笼,楼上有庄客值守,气象森严。
李老汉上前说明来意,道出亲戚姓名,庄客听闻是投亲的,又见陆昭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忙入内通报。
不多时,庄内快步走出一位面容敦厚的中年汉子,年逾四旬,正是李老汉的远房亲戚,姓王名厚。
王厚见到衣衫褴缕的李老汉,又听其诉说家乡惨状,唏嘘不已,当即拍着胸脯应道:“表叔放心,既来了驼罗庄,便安心住下!有我王厚一口吃的,绝饿不着你爷俩!”
闻其言语,果然人如其名。
王厚将一行迎入庄内,见陆昭言行清朗出尘,如芝兰玉树,一问之下,才知是救下表叔的大恩人,更是感激,当即吩咐家人准备酒饭,设宴款待。
他席间初见八虫,吃惊不小,经李老汉解释,方知是仙家门下,遂放下心来,殷勤劝酒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厚放下筷子,问起途中艰辛,李老汉打个酒嗝,说是打西边翻山过来。
闻听此言,王厚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手中酒杯“当啷”一声落在桌上,酒水泼洒一身犹浑然不觉,面上惊骇难掩。
“啥?你们走‘稀柿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