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表陆昭师徒于朱紫国中尽览太平盛景,体会红尘百态,道心愈澄。
逍遥数日后,辞别繁华,束装东行。
一路奔波不题。
光阴迅速,又值早春时节。
旭和初起,万物复苏。满地落红犹存冬意,遍山发翠已报春来。几处园林花放蕊,阳回大地柳芽新。
一行踏青赏绿,见此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之景,亦觉旷然。
这日行至黄昏,暮色四合。
师徒一众正欲寻个地方落脚,前方隐隐见一高山,影影绰绰,横亘去路。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那山瞧着不远,实则尚隔十数里之遥。
若是往常,陆昭见这般巍峨青山,必是心怀畅然,欲探其幽,然此番却不同以往。
未近山前,先随风飘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初时若有若无,尚可忍耐。
愈是前行,那臭味便愈发浓烈,初如腐鱼烂虾堆积经月,再似死鼠瘟畜曝尸荒野,复如万人坑中积尸发酵,兼有粪窖敞开、污渠倒灌之味…诸般恶浊,混杂一体,熏神冲脑,令人作呕。
莫说寻常百姓,便是陆昭,亦被这泼天臭气熏得眉头紧锁,胃里翻腾,忙暗运玄功,闭了几处窍穴,才觉稍缓。
众徒可就惨了。
尤其是参童小白,感官本就敏于常人,此刻无疑糟了灭顶之灾,被臭气一冲,只觉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往下流。
要不是陆昭眼疾手快,当场就要一头栽在地上。
陆昭接着如法炮制,将小白的几处穴道封了,这才“救”了小家伙一命。
八虫就没这么好运了,一个个昏头转向,不知身处何方。
小红叫道:“师父,咱莫不是遇上了臭鼬、椿象之类的妖精,恁般恶臭!”
小绿道:“定是积年老妖放得臭屁!”
小金也被熏得够呛,咳嗽连连,沉声道:“师父,此山妖…臭气冲天,恐非善地,需得小心!”
小黄更是抱怨连篇。
小白却不以为然,他乃灵参得道,对草木气息尤为敏锐,对陆昭道:“师父,这臭气不象是妖气,倒象果子烂透了的味道…”
陆昭微微颔首,心中亦是疑惑,举目远眺,但见那山生得十分奇特:
嵯峨势耸,岭峻峰危。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密密搓搓初发叶,攀攀扯扯正芬芳。
放眼望去,尽是柿树。
“确是烂柿之味。”陆昭点头,肯定了小白的判断,继而眉头皱得更紧。
柿果深秋方熟,如今不过初春,新果未结,何来如此浓烈气味?即便去岁残果腐烂,历经一冬风吹雪冻,气味也应消散不少才是,着实古怪。
他心知其中必有缘由,但眼下恶臭难当,隔着七八里已是如此,徜若靠近山脚…
小金听得明白,提议道:“师父,既然路上行不通,不若飞过去,省得受这腌臜!”
此言一出,立时取得七蛛一致认可。
陆昭自无不可,颔首称善。
虽说东行历练,本应以脚步丈量山河,体察民情,然事有轻重缓急,遇此非常之境,总要懂得变通。
八虫尚未化形,不懂驾雾,小白虽然根基深厚,却未曾修习飞举之功。
眼下这个情况,土遁、木遁之类是行不通了,不过陆昭还有一法。
他自玉简中习得《太乙分光剑》中有一门“御剑乘风”的手段,可神与剑合,人剑为一,化光而行,速度极快,目前看来最适宜不过。
陆昭当即令八虫缩小身形,钻进竹框躲好,又将小白从肩头抱下,搂在胸前。
旋即掐诀捻咒,松纹古剑一声清吟,脱鞘飞出,悬于身前,迎风幌一幌,化作门板大小。
陆昭纵身一跃,喝声:“起!”
但见剑光一闪,载着师徒众人扶摇而起,直上云宵!
天风凛冽,恶臭骤减,呼吸顿时为之一畅。
八虫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如获新生。
陆昭驾驭剑光,稳向东行。
俯瞰下方,但见一条蜿蜒枯黄的窄道贯穿绿峦,宛如一道溃烂的伤疤,看得人触目惊心。
正欲加速跨过,耳朵忽然一动,放缓剑速,凝神静听。
小白也抬起头,指着下方某处:“师父,下面好象有人在哭!”
陆昭目光如炬,循声望去,果见下方草木掩映处有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走,去看看!”
陆昭驭剑按下云头,落于坡上。
见一六旬老翁半个身子陷在泥里,满头大汗,兀自挣扎,旁边坐着个面黄肌瘦的稚童,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咧嘴哇哇大哭。
陆昭上前安抚那小孩两句,随即探手抓住老翁手臂,便如旱地拔葱般,一把将其从淤泥坑中拽了出来。
老翁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瘫在地上喘息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见救自己的是位气度不凡的道长,慌忙挣扎着爬起,纳头便拜,口中称谢不已:“若非仙长搭救,老汉和这苦命的孙儿,今日必没命也…”
陆昭伸手虚扶,自有一团清风将老头托起,“举手之劳,老人家不必多礼。”
问起缘由来历,老翁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俺姓李,家住山南蔡家寺。只因遭了兵祸,不得不背井离乡…俺爷孙俩无处可去,只得往山东投奔一房远方亲戚,本想抄个进路,谁知…”
从李老汉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陆昭得知,此时南边诏罗、乌善二国交战正酣,烽火连天,殃及周围许多村寨,死伤了不知多少无辜百姓。
老话讲得好,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
乱军如蝗,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李老汉一家所在的蔡家寺便因此遭了劫,不但村子毁了,儿子儿媳老伴都被贼兵砍死,只剩他一个藏在地窖里躲过搜捕,豁出老命带着李家仅存的香火逃了出来。
他走投无路,想起山东边有户亲戚,是他三叔公娘家小舅子二表兄的连襟,存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赶去投奔,不料半途失足,陷进泥坑。
若非陆昭搭救及时,爷孙俩必然惨死于此,狼咬狗啃,曝尸荒野。
老李头说完,颤斗着又要下跪,被陆昭一把抓住,问道:“你家亲戚住在何处?”
老头手指东边,哆嗦道:“回仙长。越过这山,往东走三十馀里,有个驼罗庄。俺家亲戚就在那庄上,姓王,听说是个厚道人…老汉所求不多,只盼他能收留我祖孙二人,图个活命…”
言罢心酸难耐,潸然泪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