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走廊的光线涌入，勾勒出几个身影的轮廓。
为首的正是凌霜，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深色制服，肩上的徽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跟在她身后的，是三位年纪不一的男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眼神锐利，正是秦国锋院士。他一生都奉献给了航空发动机事业，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学术权威气息。
中间那位，是航天集团的总工程师王建国，国字脸，神情严肃，习惯性地皱着眉头，仿佛随时都在思考某个复杂的技术难题。
最后一位稍显年轻，是民航总局的技术安全专家李博士，金丝眼镜，西装毕挺，手里拿着一个平板计算机，神情一丝不苟。
这三个人，随便一个跺跺脚，都能让国内相关领域震三震。今天，他们却齐聚在这间小小的审讯室里，面对一个二十五岁的修理铺老板。
林琛依旧坐在椅子上，连姿势都没换一下。他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象是在评估三个待修理的家电，哪个毛病比较多。
凌霜拉开林琛对面的椅子坐下，将一份厚厚的文档夹“啪”地一声摔在桌上。文档夹里，是关于“兴旺面条厂”旋翼机的全部调查资料，从周大康的口供，到飞机的三视图，再到材料分析报告，应有尽有。
“林琛。”凌霜开门见山，声音冰冷，“我们不想浪费时间。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林琛瞥了一眼文档夹，打了个哈欠：“长官，字太多，看着眼晕。你们直接说事儿吧。”
“好。”凌霜的眼神更冷了，“周大康的面条厂，利用你提供的技术图纸和指导，非法生产、销售了至少八架‘三无’旋翼机。这种飞行器没有任何安全认证，一旦失控坠落，就是重大安全事故。你知道你行为的严重性吗？”
旁边的李博士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上课般的口吻补充道：“根据我国《民用航空法》和《通用航空飞行管制条例》，任何单位或个人从事通用航空活动，其航空器必须具备型号合格证、生产许可证和单机适航证。驾驶员必须持有相应执照。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多条法律。”
他说完，审讯室里一片安静，只有头顶灯光的嗡嗡声。所有人都看着林琛，等待他的反应。他们预想过他会狡辩，会抵赖，或者会惊慌失措。
然而，林琛只是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无辜与茫然的表情。
“飞机？什么飞机？”他摊开手，掌心向上，“我什么时候教人造飞机了？”
王建国总工程师皱起了眉头：“周大康已经全部交代了。你通过网络论坛，向他提供了完整的旋翼机制造方案。”
“哦，那个啊！”林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你们说的是那个‘能上天的三轮车’啊！嗨！那玩意儿能叫飞机吗？”
“能上天的……三轮车？”
这个离奇的称呼让在场的所有专家都愣住了。连一直保持着冰山脸的凌霜，眼角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林琛说得理直气壮：“对啊！你们看啊，主体结构，不就是个加固的三轮车架子吗？发动机，我推荐他用侉子摩托的，那不还是摩托车配件吗？传动，用的是工业风扇的皮带。这不就是一堆五金零件拼起来的大玩具吗？跟飞机有半毛钱关系？”
他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给这群顶级专家“科普”：“我寻思着，那哥们儿开面条厂快倒闭了，生活压力大，想搞个大玩具解解压。我就寻思着帮他一把，用他厂里现有的东西，攒个能离地的大号风筝。谁知道他那么有商业头脑，还搞起批量生产了？这事儿，你们得找他啊，我就是个出主意的，顶多算个从犯，态度良好，建议宽大处理。对了，中午饭……”
“够了！”王建国终于忍不住了，低喝一声。
他这辈子都在和精密到微米的图纸打交道，何曾见过如此胡搅蛮缠的论调。把旋翼机解构成“会飞的三轮车”，这简直是在侮辱他的专业！
秦国锋院士倒是没有生气，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林琛，扶了扶眼镜，问道：“小伙子，就算你说的那些都是‘玩具零件’。那旋翼呢？旋翼的气动外形、翼型数据、挥舞铰和摆振铰的设计，这些可不是三轮车上有的。还有，最关键的飞控系统，周大康说，是你提供了一套完整的算法和程序。这个，你怎么解释？”
秦老一开口，就直击要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那架飞机的骨架再怎么粗糙，只要能飞起来，内核技术就在于旋翼和飞控。
观察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才是真正的“下马威”。
林琛咂了咂嘴，似乎有些为难。他挠了挠头，油腻的头发被抓得更乱了。
“飞控……那个啊……”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原理很简单的。你们修过老式的全自动电饭煲吗？”
电饭煲？
话题的跳跃幅度之大，让秦国锋的眉毛也扬了起来。
林琛自顾自地解释道：“就是那种，饭煮好了，里面的水干了，温度一升高，它‘啪’一下，就从煮饭跳到保温的。对吧？飞控的自稳逻辑，跟这个差不多。”
他用手比划着名：“你看，飞机歪了，陀螺仪模块就感知到了，这不就相当于锅里水烧干了，是个‘状态变化’的信号吗？信号传给单片机，单片机就发出指令，让舵机动一下，把飞机掰正。这就等于电饭煲那个机械开关‘啪’地跳一下，切换到保温状态。本质上，都是一个‘感知-判断-执行’的闭环。我就是把电饭煲那个跳闸的逻辑，写成了代码而已。多大点事儿啊？”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秦国丰、王建国、李博士，三位顶级专家，此刻的表情精彩纷呈。他们张着嘴，大脑一时间有些宕机。
他们听懂了林琛的每一个字，甚至觉得他那个“电饭煲理论”……从某种最基础的逻辑层面，好象……他妈的还真有点道理？
但，把复杂无比、涉及多变量耦合与实时解算的飞行姿态控制算法，比喻成电饭煲跳闸？
这是对现代航空技术最极致的蔑视，也是最深刻的洞察。
单向玻璃后，观察室里，一名年轻的技术员没忍住，喃喃自语：“我……我读了七年飞控专业博士，我感觉我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凌霜的拳头在桌下悄悄握紧。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的“天工计划”会因为这个人的退出而停摆。
因为这个人，根本不是在“设计”机器。
他是在用一种匪夷所is的、近乎于“道”的直觉，在“定义”机器的灵魂。
王建国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他指着桌上的文档：“那乘波体呢？‘凌空天行’今天发布的那款‘驭空戟-1000’高超音速导弹！他们的首席技术顾问，也叫林琛！别告诉我，那也是你用修煤气灶的原理搞出来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面条厂的飞机还能用“玩具”来狡辩，那这个直接威胁到全球战略平衡的大国重器呢？
这是图穷匕见，也是最后的王牌。
林琛听到“凌空天行”和“驭空戟”，脸上的懒散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他抬起头，直视着王建国血丝密布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王总工，您这话说的。我就是一个修家电的，哪懂什么导弹啊？”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你要是说高超音速滑翔……那玩意儿的弹道，确实有点象我们小时候在河边打水漂。要想漂得远，石头得够平，出手角度得刁，还得带点旋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建国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