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目的地的路上,林琛被夹在两个沉默如铁的男人中间,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这辆车的减震做得不错,但座椅的人体工学设计,在他看来,一塌糊涂。坐久了,腰椎第四节肯定受不了。
他心里盘算着,回去得给自己修理铺那张破椅子加个可调腰托,材料就用报废微波炉里的弹簧片和旧沙发的记忆棉,成本不超过二十块。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一个他熟悉的派出所或者分局,而是七拐八绕,驶入了一片外观毫不起眼的园区。门口没有挂牌,只有升降杆和站得笔直的警卫。园区内绿化很好,安静得能听到鸟叫,但每一根灯柱、每一个墙角都藏着让他觉得眼熟的监控探头。是军工三所的最新型号,带热成像和微动作捕捉,据说连一只蚊子飞过去都能分析出它的飞行轨迹和饱餐程度。
林琛被带进一栋楼,走过长长的、泛着金属冷光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门前。
“请吧,林先生。”凌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门开了,里面是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墙壁是柔和的米灰色,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仅此而已。没有窗户,头顶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将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林琛走进去,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手铐被解开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象个大爷一样靠在椅背上,双腿伸直,一副准备就地睡个午觉的架势。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啧。”他心里嘀咕,“这装修品味,还没我那修理铺有格调呢。墙漆用的立邦工程款,甲醛味儿没散干净。桌子是不锈钢拉丝的,看着高级,冬天冰屁股。椅子更差劲,这角度,纯心跟人的腰间盘过不去。”
他的视线在对面那面巨大的、看似是墙壁一部分的灰色局域停顿了一下。单向玻璃,老套路了。玻璃后面,肯定坐着一排人,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他。
他又瞥向天花板的角落,一个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镜头藏在红色指示灯旁边,角度刁钻,正好能捕捉到他最细微的表情。
林琛觉得有点无聊。他对着那个“烟雾报警器”,咧开嘴,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还顺带翻了个白眼。
……
单向玻璃的另一侧,是一间宽敞的观察室。
气氛凝重。
凌霜站在最前面,身边坐着几位气质不凡的中年人和老人。其中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者,正是国内航空发动机领域的泰斗,秦国锋院士。另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则是航天集团的总工程师,负责多个国家级重点项目。
他们每个人的身份,都足以让整个军工圈抖三抖。
此刻,这群平日里指点江山的大人物,正通过巨大的监视屏,看着审讯室里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当看到林琛对着摄象头做鬼脸时,一位来自市局的领导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对凌霜说:“凌组长,这人……看着不太正常啊。是不是精神方面有点……”
“他正常得很。”凌霜打断了他,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知道我们在看。他在挑衅。”
秦国锋院士扶了扶眼镜,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玩味。他见过无数天才,桀骜不驯的,沉默寡言的,狂妄自大的,但像眼前这样,在如此环境下还能把审讯室当游乐场的,还是头一个。
“查到他的背景了吗?”总工程师沉声问道。
凌霜身后的一名工作人员立刻上前,低声汇报:“报告,查到了。林琛,二十五岁,孤儿。五年前毕业于国内顶尖的华清大学工程物理与航天航空工程双学位。在校期间所有科目满分,发表的几篇论文因为过于超前,被导师认为是异想天开。毕业后拒绝了所有航天院所和军工企业的招揽,文档记录是‘自主创业’,然后就……消失了。直到我们这次定位到他,发现他在城中村开了个电器修理铺。”
观察室里一片死寂。
华清双学位,全科满分,毕业后去城中村修电饭煲?
这履历,比面条厂造飞机还要魔幻。
“天工计划……”秦国锋院士象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五年前,是不是有个叫‘天工计划’的预研项目,因为首席工程师的突然退出而被迫中止了?”
总工程师脸色一变:“秦老,您是说……”
他猛地抬头看向屏幕里的林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当年的“天工计划”,是国家最高级别的几个绝密项目之一,旨在探索一种全新的、颠复性的航空器设计理念。项目进行到关键时刻,那个被誉为百年一遇的鬼才首席,因为与体制的剧烈冲突,留下一句“条条框框太多,不如回家修车”,便人间蒸发。
这件事,成了军工圈高层一个讳莫如深的传说。
难道……
就在这时,监视屏上,林琛似乎是坐得不耐烦了。他站起来,走到那张不锈钢桌子前,伸出食指,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声,通过高敏度拾音器清淅地传到观察室。
懂密码学的工作人员脸色瞬间变了:“是摩斯电码!”
他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翻译。
几秒后,他抬起头,表情古怪地看着众人:“他……他在问……”
“问什么?”凌霜追问。
“他问,‘中午管饭吗?两荤一素,谢谢’。”
“噗——”
一位年轻的调查员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赶紧用手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
观察室里那凝重如铁的气氛,瞬间被敲开一道裂缝。
秦国锋院士那张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总工程师则是摇了摇头,嘴里喃喃道:“真是他……这股子混不吝的劲儿,一点没变。”
凌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荒谬感。她知道,常规的审讯手段对这种人来说,和挠痒痒没区别。
她对着耳麦下令:“按原计划,让专家组进去。我倒要看看,他的嘴是不是和他的技术一样硬。”
审讯室的门,缓缓打开。
林琛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一行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慵懒表情。
他知道,正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