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林副厂长不愿意说，就让我来猜猜，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陈屹的声音不疾不徐，他没有看林卫东，而是像在自言自语，复盘整个案件。
“许梅，一个年轻漂亮，又有几分才气的广播员。她的笔记本上写着‘我的未来，在远方，不在脚下’。这说明，她是一个有野心，并且渴望改变命运的女孩。”
“而你，林副厂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更重要的是，你手里有权，有资源。对于许梅来说，你就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好跳板。”
“于是，你们两个，一个为了前途，一个贪图美色，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陈屹的每一句话，都说得丝丝入扣。
林卫东的脸色，也随着陈屹的叙述，变得越来越白。
“但是，这种关系，是不可能长久的。你是有家室的人，你的岳父是商业局的领导，你不可能为了许梅，放弃自己的家庭和前途。”
“而许梅，她的野心越来越大。她不满足于仅仅做你的地下情人，她想要一个名分，或者，一个能让她去‘远方’的机会，或者，一笔足够她远走高飞的钱。”
“于是，矛盾就产生了。”
陈屹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了林卫东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前天晚上，她把你约到了僻静的小树林，向你下了最后的通牒，要么，帮她上位，要么，她就把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捅到你老婆那里，捅到你岳父那里，让你身败名裂！”
“这一下，就戳中了你的死穴！”
“你慌了，你怕了！你跟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你想让她闭嘴，你想让她打消这个念令你恐惧的念头！”
“争吵变成了推搡，你气急败坏，伸出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杀了人之后，你害怕极了。你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毁尸灭迹！你趁著夜色，把她的尸体拖到河边，扔进了冰冷的引水河里！你以为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做完这一切，你故作镇定地赶到火车站，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林卫东，我说的，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
林卫东此刻满脸都是泪水和鼻涕，狼狈到了极点，他猛的摇了摇头，急忙解释道。艘嗖小说徃 耕辛嶵快
“不是我我没有想杀她真的不是这样的！”
“我承认，我昨天晚上是见过她！也跟她吵架了！但是但是我真的没有杀她！”
“说！在哪儿见的！为什么吵架！”
赵援朝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林卫东的衣领，双眼赤红地吼道。
林卫东被他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上满是惊恐，连连点头。
“昨天晚上大概七点多我跟她见了面”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因为恐惧和缺氧而颤抖。
“在哪儿见的？是不是在小树林！”沈眠在一旁急切地追问。
然而，林卫东的回答，却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拼命地摇著头，脸上露出了比刚才更加惊恐和迷惑的表情。
“不不是小树林”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根本就没去过小树林！我们见面的地方是在厂里！”
“厂里？”
赵援朝愣了一下，揪着他衣领的手也松了半分。
“厂里那么大，具体在什么地方？”陈屹闻言，追问道。
林卫东的眼神躲闪，赵朝援见状，又是一声怒吼。
“说！”
林卫东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终于崩溃地喊了出来。
“是是在三号机修仓里面！”
此言一出，众人都反应了过来，三号机修仓才是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
“林卫东，你确定是三号机修仓？”赵朝援再度确认道。
“我确定！”林卫东哭喊道，“我真的没去过小树林，我的笔帽我的笔帽就是那天晚上在机修仓里跟她跟她拉扯的时候弄丢的！我不知道它怎么会跑到小树林去！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没有害人！”
到了这个时候，他再傻也明白过来了。新完夲鰰颤 耕芯醉快
“那你为什么要去机修仓见她？”陈屹继续追问。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从林卫东的嘴里，还原出第一案发现场的真实情况。
“是是她约我的。”林卫东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必须当面谈，让我晚上去三号机修仓找她。”
“为什么选在那种地方？”
“她说她说那里偏僻，没人会去，安全”
安全？陈屹在心里冷笑。对于一个准备图穷匕见的女人来说，那确实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去了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我去了之后，她就在那儿等我。”林卫东的眼神开始飘忽，声音也低了下去，“她她跟我说，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想要我娶她。”
“我当然不同意！我跟她说这不可能！让她不要痴心妄想！”林卫东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我的前途，我的家庭，我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女人就都毁了！”
“然后呢？她就威胁你？”陈屹引导着他。
“对！”林卫东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看我不同意，就拿我们两个人的事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就去我岳父那里闹！去厂里闹！让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她说她已经受够了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她年轻，她漂亮，她不能把青春都耗在我身上！她要么就要名分，要么就要一笔钱，让她去省城，过好日子！”
“这个贱人！她就是在敲诈我！”
林卫东的脸上，露出恰到好的怨毒。
陈屹冷静地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
勒索，或者上位。
这和他之前的猜测，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你就气急败坏，动手了？”陈屹的声音，像冰一样冷。
林卫东顿了顿，随后点头，承认道。
“我我是掐了她”
“但我很快就松开了，之后我们就不欢而散，但我能肯定，走的时候，她绝对还活着！”
赵援朝等人闻言，全都面面相觑。
而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大门被猛的推开。
一群穿着便衣的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瞬间就将小小的副厂长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刑侦二队队长，肖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赵朝援反应过来，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他指著肖红，怒吼道：“肖队！你这是什么意思！谁让你带人闯进来的？不知道我们在办案吗！”
肖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面色严肃。
“赵队，在没有任何证据和手续的情况下，擅自调查、审讯一名国营大厂的副厂长？”
“你知不知道，林副厂长是国家干部！要调查他，必须有市局的红头文件！你们刑侦一队，连最基本的行政纪律都不懂了吗？”
“我”赵朝援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肖红说的没错。
按照规定，调查林卫东这个级别的干部，确实需要向上级请示，拿到批文才行。
“我们找到了他跟死者有关系的证据！”赵朝援梗著脖子，不服气地争辩道。
“证据？”肖红没有丝毫退让，接着讲道“赵队，你是不是忘了，没有经过合法程序的审讯，得来的口供，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赵朝援，长叹口气，小声道。“越权执法，你这身警服不想穿了？”
“我”赵朝援瞬间哑然。
“根据邱局的命令，”肖红见他不语，轻咳一声，声音变得公式化起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文件。
“从现在开始，红星机械厂女尸案，由我们刑侦二队全面接管。你们刑侦一队，即刻停止一切与本案相关的调查活动，全体收队，等候处理！”
肖红收起文件，然后直接下令，“缴枪！”
她身后的两名队员立刻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走向赵朝援和陈屹他们。
“你们敢！”王建国血气上涌，一把护住了腰间的手枪，怒目而视。
赵朝援也是双眼赤红，手紧紧地按在枪套上，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警察的枪，是警察的第二生命。
缴枪，是对一名警察最大的侮辱！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点。
“赵队！”陈屹低喝一声，伸手按住了赵朝援的手臂。
他冲著赵朝援，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赵朝援的愤怒和不甘，他又何尝不是？
但是，现在硬顶，没有任何好处。
胳膊，拧不过大腿。
良久，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松开了按在枪套上的手。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长出了口气。
随后，他一言不发，默默地解下腰间的枪套，连同那把已经磨掉了烤漆的五四式手枪，一起放在了办公桌上。
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王建国看着队长的动作，咬著牙，满脸的不甘，但最终还是和沈眠一起，默默地交出了自己的配枪。
陈屹是最后一个。
他平静地解下枪套，将枪放在了桌子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早就料到调查林卫东会遇到阻力，但没想到，这阻力来得这么快，这么猛，这么不讲道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权力，大于一切。
肖红看着桌上的几把手枪，又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赵朝援等人。
她转向沈眠，公事公办地说道：“沈眠同志，你是负责文书工作的，请你协助我们，交接一下案件的相关证物和卷宗。”
“我”沈眠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是。”
“我们走！”赵朝援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猛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那背影，萧瑟而落寞，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
几人走出办公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赵朝援靠在嘎斯69的车门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烟，脚下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
几人都没说话，周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