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屹被楼道里嘈杂的人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吵醒。
筒子楼的清晨，总是这么热闹。
各家各户都在公共水房里洗漱，在走廊里生炉子做早饭，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油烟和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陈屹迅速地洗漱完毕，啃了两口昨天买的馒头，就穿上衣服，赶往公安局。
刚走进刑侦一队的办公室，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茶味和淡淡的烟味。
办公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几个昨晚喝得烂醉的队员，此刻正端著大搪瓷缸子，一边喝着浓茶醒酒，一边低声交谈著什么，神色都有些严肃。
看到陈屹进来，他们纷纷抬起头，打了声招呼。
“小陈，早啊。”
“陈哥，来了。”
称呼上的细微变化，让陈屹感受到了他们态度的转变。
赵朝援还没来，他的办公桌上空空如也，估计还在家里。
陈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桌子被安排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虽然偏僻，但很安静。”的所有材料，包括现场勘查记录、法医鉴定报告、走访笔录、审讯记录，以及从赵娟和高强家里搜出来的各种物证清单。咸鱼墈书徃 冕沸悦毒
案子虽然破了，主犯也抓到了，但后续的工作还有很多。
结案报告、卷宗归档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赵朝援把整理卷宗这个任务交给了陈屹。
一方面，陈屹是案件的主办人，对所有细节最清楚；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他通过这个过程，熟悉全局的办案流程。
陈屹对此毫无怨言。
在他看来，整理卷宗的过程，本身就是一次复盘。通过重新梳理所有的证据和线索，可以检查整个侦破过程中是否存在疏漏，是否还有值得深挖的疑点。
这在前世，是他每次办完案后，雷打不动的习惯。
他泡了一杯浓茶，然后便一头扎进了那堆小山似的材料里。
他看得非常仔细，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不放过。
从最初的报案电话记录，到现场门窗反锁的状态描述；从刘法医对尸体僵硬程度的初步判断，到他自己在枕头上发现的那根亮蓝色纤维；从供销社的购买名单，到赵娟那本被做了手脚的账本
整个案件的脉络，在他的脑海中，被前所未有地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每一个环节，都环环相扣。
每一个推论，都有扎实的证据作为支撑。
从程序上讲，这确实是一起完美的“已破获”案件。
证据链完整，口供和物证能够相互印证，主犯高强和从犯赵娟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只要把这些材料整理成一份漂亮的结案报告，交上去，他陈屹的功劳簿上，就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办公室里的气氛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和队员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陈屹的眉头，却在不知不觉中，越皱越紧。
他从一堆材料中，抽出了两份文件。
一份是高强的个人档案，另一份是赵娟的。
高强，男，23岁，红星机械厂钳工。家庭成分：工人。政治面貌：群众。文化程度：小学毕业。
赵娟，女，21岁，和平路供销社售货员。家庭成分：贫农。政治面貌：群众。文化程度：小学毕业。
两份档案都非常简单，简单到了贫乏的地步。
这就是这个时代大多数普通年轻人的缩影。
陈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文化程度：小学毕业”这几个字。
一遍，两遍，三遍
他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起整个案件的细节。
那个用铁丝和麻线就能从外部反锁窗户，制造出“完美密室”的精巧手法
那个利用供销社账目漏洞，通过虚构交易、置换布票、利用残次品平账的复杂做账流程
那个在案发后，冷静地带着女友出现在邻居面前，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心理素质
还有，在鸽子市场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与文物贩子交易时的警惕和狡猾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心思缜密、逻辑清晰、胆大心细、且具备一定反侦察能力的罪犯形象。
陈屹将手中的两份档案，轻轻放在桌上。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
一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去，越来越清晰。
一个只有小学文化，常年在工厂里和冰冷的机器打交道的年轻钳工，真的能想出如此周密复杂的犯罪计划吗？
这不符合逻辑。
这不符合犯罪心理学的基本侧写。
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是由他的知识结构、生活环境、社会经历共同决定的。
高强的档案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接触过与刑侦、会计或心理学相关的知识。他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像一条直线，工厂和家，两点一线。
他或许有些小聪明，有些胆大，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他可能会选择最直接、最粗暴的犯罪方式——比如，蒙面入室抢劫。
但他选择的，却是技术含量最高，也最容易暴露的“智取”。
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
就好像一个只会加减乘除的小学生，突然解出了一道微积分难题。
这太违和了！
难道是赵娟？
陈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赵娟虽然是供销社的售货员，对账目可能比高强熟悉，但从审讯过程中她的表现来看，她胆小、懦弱，心理防线极低，完全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被男人当枪使的恋爱脑。
让她去杀人，她或许敢。
但让她去设计这么一个环环相扣的谋杀计划，她绝对没有那个脑子和魄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赵朝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眉头紧锁的陈屹，以及他桌上那份写着字的纸。
“小陈，这么早就来了？”赵朝援端著大茶缸子凑了过来，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有些疑惑，“琢磨什么呢？卷宗还没整理完？”
陈屹抬起头，看向赵朝援，说道。
“都整理完了，正准备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