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马强虽一时听了众光棍之言,把太守杀害,却不见马勇回来,暗想道:‘他必是杀了太守,心中害怕逃走了,或者失了脚也掉在井里了。’胡思乱想,总觉不安。惟恐官兵前来捉捕要人……
评书摊子前摆了几排长凳,长凳上人挤人坐的满满的,陈秋挤不进去,便在后头垫着脚,抻着脖子聚精会神的看着。
‘啪!’
突然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脖颈,惊得他一个激灵,缩回了脖子。
扭头望去,却原来是六子,手里拿着夹着酱豆腐的烧饼递了过来。
“给,你的!”
“吓我一跳!”
陈秋接过烧饼,一口啃掉半拉,六子也好奇的点起了脚尖,往里瞅着。
“里头说嘛呢?”
“评书,三侠五义,总感觉说的欠点滋味!”
“这不废话么,要是说的好,早他妈去书馆儿了,谁还在街上啊!
别看天桥热闹,但都是穷了吧唧的苦哈哈,正经打大杵的,还得是园子!”
在六子心里,世界上最好的去处便是戏园子,无论说书唱戏劝人方,凡是能有个盖子,那就是顶好的地界!
六子的追求陈秋不太懂,也没太在意,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着周围新鲜的玩意看着、学着,充实着自己的底蕴。
“诶我说,你怎么又停了?”
“嘿,皮影戏,瞧,还有唱呢!”
“废话,没唱净剩下皮了!”
陈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的六子一脸的嫌弃,陈秋倒无所谓,随意的摆了摆手道:
“没辄,不学不成啊,咱们街面上能抠出饼的活儿总共就那么十来个,今儿个已经开始翻头了(一段时间内重复演出曲目),我内本子也就那么长,演完了咱不能喝西北风不是!”
六子顿住脚步,望着陈秋,略带迟疑的说道:
“你……那个书,要不再水水,说书见得杵头多,这么着……咱分帐多给你破一份!”
陈秋闻言径直摇了摇头。
“不成!
我没有门户,评书门的东西我好学不好用,可不用他们的东西,玩意儿又不成体统,我现在都是掺着、改着,偷着使唤,短篇还成,再长的话,我怕别人看出端倪来,掀了咱的摊子。”
陈秋那不假思索的样子,显然,这个问题他早就有所考量。
所谓门户,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版权!
艺人们相互竞争,肯定得拿出自个的东西保持竞争力,那怎么保证自己的东西不被别人偷了去呢?
于是,门户就出现了!
以师徒传承为维系,大伙抱团取暖,共同维护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说活儿’!
所谓说活儿,其实就是版权转让的一个形式,给你说活儿,便意味着将这个作品的版权向你开放,你可以在台上表演了。
哪怕是师徒关系,只要师父没给徒弟说过这个活儿,哪怕徒弟会,也不能在台上表演!
门户内部尚且如此,门户之间那就更加严苛了。
别看陈秋一直在学别的曲艺玩意,但他绝不能干板直剁的用出来,一旦用出来,那就是荣活儿,要被各行当赶绝!
他每天看的,学的,有的是一方面,更多的,其实是在看别人没有什么……
“还一点,咱面儿太嫩,说书本就不压典,能揽住人纯靠着故事新鲜,这时候水词儿,纯粹是把人往外赶!
你没见这两天说书的杵头已经见少了么?”
“少了么?”
曾经饥一顿饱一顿的六子着实没感觉出钱哪少了,晌午时候他还旋了一斤切面呢!浇的肉汤,香着呢!
“少了!不仅钱少了,人也少了!这书也就目前讨个新鲜,想当常例,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所谓压典,便是压得住典故,台上说书先生说出的人情世故,甭管是真是假,是正是歪,得跟真的一样,象那么回事。
可陈秋一个半大小子,坐在三尺书台讲劳什子人情世故,观众看客们会怎么想?
你在教我做事?
这是艺术本身表现形式带来的限制,与天赋、技巧完全无关。
当然,开挂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陈秋看着一脸苦闷的六子,笑了笑,没有在意。
“反正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的,咱还是得琢磨琢磨新……”
“没事,踏实住喽,有我呢!”
陈秋话未说完,六子便已抢过话头,照着胸脯邦邦拍了两下,一副手拿把攥的派头。
“这么着,明儿先不拉场子,我出去一趟,等明儿回来,保准解决!”
看着六子一脸强撑的模样,陈秋好似头一回认识他,也没拒绝,笑着点了点头。
他这段时间街面也没白看,也琢磨出几样可以拿过来用的活儿,本想着和六子说说,一起对一对,没成想这伙计会错了意。
不过也好,俩人搭伙不能光他一人使劲儿,否则迟早散伙,多条路子总归是不错的。
“好哇,那就看六哥你的本事了!”
“嗨,走走走!回去,我得洗个澡去……”
推着陈秋的肩膀,六子一脸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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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潭胡同,四九城八大胡同之一,以相公堂子闻名,清朝严禁官员狎妓,但不禁‘狎相公’,于是娈童之风盛行开来。
可清秀的娈童哪里去寻呢?
自然是戏班了!
戏班那些个清秀旦角,相貌俊美、身材纤细、举止婉约,酷似女子,是官员们狎相公的重灾区!
韩家潭胡同以相公堂子闻名,戏班自然也不会少。
四大徽班进京的三庆班子便住在此处,梨园公会也在这里落脚,梨园曾有俗话: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不离韩家潭,也由来于此。
清朝末年,庚子之乱后,朝廷纲常败尽,再无威严可言,官员们一个个没了约束,外加‘洋大人’们有需要,于是,妓馆又重复荣光。
南派的、北派的,一等的‘清吟小班’,二等的‘茶室’,纷纷成立,‘得天独厚’的韩家潭胡同,也兴建了不少,花满楼便是其中之一。
“呦!我当是谁呢,菊仙家的小丧门星么!”
花满楼后门不大,还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容一人出入正好,两个人便得侧身。
六子起了个大早,却等到快中午才奔来这里,一脸生人勿进,七不服,八不忿,硬顶着一个姐儿,侧着身挤进门去,惹得姐儿一阵冷嘲热讽。
“怎么着?来找你姐姐拿活儿来了!”
“滚你麻蛋!”
“切!”
妓院从不是什么善地,里面的姐儿们也自然不会是什么善茬,一个个打人打脸,骂人揭短的功夫,岂是六子能比的?
任六子骂着街,姐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摇曳着丰腴的身姿,踩着三寸小金莲,一步一扭的向外走去。
“六子?”
许是听到了六子的声音,二楼窗户,一个年岁不大,却风情万种的姑娘,妆发凌乱,探出头来。
“上来!”
姑娘的声音很是严厉,六子仿佛碰上了天敌,表情收敛了几分,走了进去。
花满楼一共三层,一楼中间是个戏台,每天晚上都会有姑娘在这唱戏唱曲、偶尔碰见豪客宴请,甚至还会请一些有名的戏班来这里出堂。
戏台下几排桌椅,每个座儿都会有姑娘伺候着,座位价格不同,姑娘的档次也不同,不满意可以换,但是档次高的要加钱。
若是只看戏听曲,吃个小酒,让姑娘用手伺候伺候,那自然便宜些,想拿活,周围一圈全是屋子。
一楼的屋子小,都是一居室,摆了一张床,快进快出,但凡有点身家的,都会去二楼。
二楼要宽敞些,一室一厅,客厅里摆了个桌,客人们喝酒吃饭,抽烟耍牌,都能伺候,里屋红罗软榻,仨姑娘都折腾的开。
三楼就更豪华了,各样摆设精致奢华,淫瓷艳玉,名人春宫,香熏熏着,弹唱不歇,还专门有个小灶,随时备着吃食。
吃不惯也不怕,四五个小厮随时候着,一声吩咐,四九城里寻得到的,都给你买来,跑着去采买,送到您嘴里都还是热的。
这样的屋,伺候的最是周到得体,且住着去吧,只要有钱,住到死连楼都不用下!
不过三楼的屋子通常是有豪客长包,堂子里每当来了新的姐儿,也会先给豪客打个招呼过过眼,等豪客尝了鲜,才会接待外客。
六子的姐姐曾经也挨过这么一遭,被一个豪客包了大半年,后来豪客寻了新欢,失了依靠,这才被老鸨安排着接客。
不过姑娘人长得漂亮,一张脸明艳动人,身材丰腴,还有些个杂技软功在身,不少熟客记挂着,因而很是吃得开。
“干嘛来了!又没钱了?”
二楼的厢房,两个小厮手脚麻利的打扫着床铺布草,菊仙温水洗着脸,神态满是疲惫。
“有钱!”
六子侧着头,看着窗外,一只画眉养在笼子里,寒天彻地,冻得瑟瑟打颤,鸟主人拿着小棍不住的捅咕,一捅咕一蹦跶,旁人嘿嘿看着热闹。
菊仙眉头紧锁,不大的年纪,却仿佛象个老妈子一般,柔软的布巾轻轻拭着脸,一边从梳妆台的匣子里翻出几枚大洋,递到六子手里。
“拿着!”
“我有钱!”
六子甩手不愿接,菊仙眉眼一瞪:“让你拿着你他妈就给老娘拿着,拿完钱赶紧滚蛋!”
“我说了,我不是来要钱的!”
菊仙最是了解六子不过,平日里来此,哪怕嘴上不提,但内里还是来寻接济的,可这回一脸油光的脸,确实不象是饿着的。
拧着眉头,心中纳罕。
“那你来干嘛?”
妓馆龙蛇混杂,她不愿六子来这里寻她,平日里不到山穷水尽,六子也不爱来这里,此时骤然来访,不知缘何来由。
“没事,老杨,就那个张罗事儿的那个,想问问他在哪!”
六子此言一出,菊仙心弦立马紧绷了起来,直起身子横了他一眼。
“你找他干嘛?又想犯欠不是?”
“没有!这回真有事儿,老合的事儿,你不懂!”
见姐姐总把自己往坏处想,心中很不乐意,自己本就没走岔道,还事事都被姐姐拘着,言语中满是不耐。
六子不耐烦,菊仙可不惯着,柳眉倒竖,伸手使劲揪住他的耳朵,还给了他一巴掌。
‘啪!’“说人话,别逼老娘抽你!”
“你这已经抽了……”
终归是亲姐弟,血脉上有着先天的压制,哪怕六子为人混不吝,也不敢跟姐姐犯葛……
“诶别……真是正事……我最近跟人搭了个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