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说,这改朝换代的时候,最是造英雄的时候,这男的是英雄,女儿家就不能当英雄了么?
你想想梁红玉,想想穆桂英,都是‘围巾’英雄,咱又不缺骼膊不缺腿的,凭什么不成?
就算咱不去上战场,咱老百姓,过好小日子,做点小买卖不行?
这穷困啊,就怕勤俭家……”
“呃……这是……”
厢房的窃窃私语,听的陈秋一脸莫名奇妙,一旁的六子却早已见怪不怪,从房里翻出一把唢呐,拉着陈秋向外走。
“别听他们瞎扯淡,就一帮穷酸老嫖客,娶不起媳妇,也去不起堂子,只能找个姐儿,来下处拿活儿的!”
陈秋一听,顿时了然。
拿活就是爱的‘打架’,闹了半天这是嫖客趁着贤者时间劝妓女从良啊……
这种事他听说过,但见还头一回见。
“这……都这样么?”
六子脸上说不出的轻篾。
“十个嫖客,八个这得性,仨大子儿都掏不出来,还给别人掰扯什么大道理,一个个都还以为自己在姐儿们眼里多不一样呢!
也不想想,姐儿们天天见的男人那他妈海了去了,钱拍这儿你是爷,要是没钱,谁知道你他妈哪个孙子!”
说的也是,拿着爱好跟人家职业碰,确实有些不自量力!
六子咒骂着,骂嫖客、骂姐儿,骂大茶壶,嘴不停,见什么骂什么,很凶。
陈秋能够感受到六子情绪的复杂,不知为何,也没想去打听。
自打穿越的那一刻起,他便很难再将自己的信任交托给其他人,也失去了对他人隐私的好奇心。
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你不说,我就不问……
再次来到巷口茶馆,茶馆里已坐满了落闲的人,开了一桌麻将,四个人打,一堆人围观帮着瞎指点,嘈杂的很。
二人挤不进去,干脆托人兑了一壶温水,摸了两个看起来尚算干净的碗,坐到对面的门坎,取出唢呐摆弄起来。
“这是我头一个师父留给我的,他好唢呐,教过我几段,有迎亲送亲的,也有送殡的,他没的时候,还是我给他吹的呢!”
六子情绪有些低落,也不知是因为姐儿嫖客,还是因为过世的师父。
陈秋接过唢呐,检查了一下,随手取下哨片,扔进兑了温水的碗里泡着。
唢呐擦的很亮,但有不少磕磕碰碰的划痕,使用痕迹很深,软木芯子有些松动,芦苇哨片也有些开裂。
“你这个哨片和芯子都该换了,音不准!”
六子闻言探头瞧了瞧,见事儿不大,便摆了摆手,没有在意。
“没事儿,再用用,反正就是听个响,能出动静就成!”
陈秋闻言也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京戏科班,用不着定丝弦高矮,红白喜事为的是热闹,有动静就成。
想到这里,陈秋也不再计较,碗里捞起温水泡好的哨片,组合好,深深的含了一口气,鼓气吹了起来。
在京剧花脸行当中有一句话,说的是:唢呐二黄是花脸的魂,拔尖的花脸,腔是能压着唢呐唱的,关金发的花脸虽然算不上拔尖,巅峰时也是能和唢呐拼个不落下风的。
缘由于此,陈秋的唢呐也堪称一绝。
能高能低,能急能稳,曲目掌握的不能说宽敞,但基本功底非常扎实,单一段拎出来,也称得上是大家风范。
一曲哭皇天,竟能从音准偏高的唢呐里听出珠圆玉润的感觉。
一开始还只是二人,不大会儿功夫,茶馆里打牌的,蹲在街巷边吃饭的,甚至就连方才一直讲人生道理的老嫖客,都提溜着裤子探出头来。
朴素的世界,没有那些个玄奇色彩,一曲终了,没有如泣如诉,更没招来什么飞禽走兽。
只是一群人听了个热闹,捧场的叫声好,更多的是在起着哄,嚷嚷着让再来一段,就跟家庭聚餐被亲戚朋友点名表演个节目没什么区别。
连个主动扔钱打赏的都没有,都只想着白嫖……
呃……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起码在这个胡同里,他小唢呐的名号算是叫响了,好歹……也算迈出扬名立万第一步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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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出了汗了”
撂地巷口,六子一脸紧张的抹着脑门,好似真出了一脑门的汗。
“哦?”陈秋小声的垫了一句。
“我这么一出汗哪,团粉化了,哗的一下子,顺脑袋就流下来了,整个儿这么一大白脑袋”
“嗨”
“大爷算着算着帐,把算盘撂下了,等等算吧,六师傅,你们孩子怎么档子事儿?”
“恩。”
“这句话问谁,谁都没词儿啊!”
“可不是么!”
“得亏我爸爸!”
“还有的说?”
“没事,大爷,您算您的吧,我们这孩子,就这老二的脑袋!”
“嗨!”
陈秋一个推搡,六子笑着跳出了人物,上前拱手一圈,送走了稀稀拉拉的看客。
二人使的是造厨,臭底的活儿,底指的是段子里最大的一个包袱,造厨的底在最后的脑袋上。
现代社会净化舞台,底改成了奶油脑袋,可在这个时代,不是二弟就是衍射,很不文明,但市井走卒偏爱。
“嘿,今儿不少,五十出头了!”
六子过了几遍,又掰着手指头算了半晌,这才数出二十个大子儿,递给陈秋。
“诺,你的!”
“今儿这找堂会使到寻爸爸那块儿,我觉着有点泥了(拖沓)。”陈秋把钱揣好,仍在琢磨刚才的活儿。
“泥了?怎么说?”六子挑眉。
“同兴楼找爸爸那段太罗嗦。姓六的、个高的、胖的,各样分开数一遍,太邋塌,大伙的耳头都数散了。”
六子也正经起来:“我原想的是,借着‘六子’这名,用六个六翻个小包袱。”
陈秋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可这包袱也没在六上啊,都让数数给抢了。”
“那依你呢?”六子追问。
“砍成三番,干净点。”
陈秋伸出三根手指,“直接说:四个姓六的,三个个高的,两个胖的,三句递进门儿,接着你就翻:‘好嘛,您这非得给我多认个爸爸是怎么着?’”
六子琢磨了一下,有些迟疑:“这么一改倒是脆生,可那个包袱……”
“别舍不得包袱!”陈秋摆手道:“是包袱为活儿服务,不能活儿为包袱服务!
如果想用六字做文章,那就换种使法,还是三番,但从七开始数。
我说:‘七个胖的!’
你接:‘姓六叫大顺的那个?’
我跟:‘六个都叫六大顺!’
你纳闷:‘非得给我认那么多爸爸不成?最年轻的那个!’
我这儿解扣:‘哦,六六大顺啊!’
这六六大顺既是个吉祥话,又扣回了六,算是把蔓儿给磨圆了,而且有六大顺这个引子引着,看客能提前猜到包袱的底,会有种功劳归自己的成就感。”
六子越听越兴奋,一个劲儿的点头。
“成啊,兄弟,你这一天到晚贼着我问活儿,没白问啊!这才几天功夫,都能给活儿摘毛了(修改遐疵)!”
陈秋也笑了,微微摇头,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最清楚,自己一身的能耐全都仰仗金手指得来的,实担不得什么夸耀。
曲艺行当大都有相通之处,触类旁通之下,接触的越多,学习掌握的速度也就越快。
坐科学戏的时候,手眼身法、用气行腔尚需要个把月的磨炼才能上手。
而如今,连听带学才几天功夫,几十个相声段子、七八种小曲小调,外带各种琴书评话技巧,却已熟稔于心。
这样的学习速度,不仅没有让他感到骄傲自得,反而在不断削减他那本就不多的安全感。
外挂越好用,失去外挂时的落差感就越大,他又不知道外挂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外挂会不会消失,连使用外挂是否有什么后果都不知道。
万一有一天,外挂突然消失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这种落差,只有真切学到手的能耐,才能给他带来微薄的安全感……
越学越快,学的越快越没有安全感,越没有安全感便越学,如此往复,恶性循环,他也没别的办法,所幸如今曲艺品类繁多,还有的学……
既如此,那便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