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放下笔,阳光正落在案头的医案本上。他看了眼药箱,起身走向堂前。学徒们已在讲堂两侧坐定,麦芽站在门口清点人数,金银花立在侧廊,手里拿着一叠纸。
“今日讲调和之道。”甘草站定在讲台前,声音不高,却传到每个人耳中。
一名学徒举手:“先生,附子与半夏相畏,古书明言不可同用,为何您开方时曾合用二者?”
甘草不答,从药匣取出两味药材,放在铜秤两端。秤杆倾斜,他又加了一钱甘草,秤身缓缓持平。
“药性有克,也有制。”他说,“附子毒烈,半夏燥湿,若以甘草调之,辅以煎法控火,反能回阳救逆。”
他将两味药投入小锅,加水点火。蒸汽升起时,他打开盖子,让学徒上前闻味。
“初为辛辣刺鼻,三刻后转为沉香。”他说,“毒性未消,但已转化。用药不在禁用,而在掌控。”
金银花接过话:“人心也如此。隔阂再深,若有诚意,也能调和。”
她说话时目光扫过甘草胸前,玉佩轮廓在衣下隐约可见。甘草低头整理药包,没回应,但动作顿了一下。
又有一人提问:“若药性可调,那人事呢?善恶也能调和?”
甘草停了三息:“医者治病,不治心。但我信,一人向善,便能影响十人。如药引一线,可牵动全局。”
堂内安静下来。学徒低头记字,麦芽收走空茶盏,准备更换热水。
就在此时,门外脚步急促。防风推门而入,靴上带泥,外袍沾着尘灰。他直奔讲台,手中攥着一块玉佩。
“边疆出事了。”他说,“守军多人突发怪症,呕吐不止,瞳孔散大,脉象逆乱。”
甘草抬眼:“什么病症?”
“像三十年前苏家灭门时的毒症。”防风将玉佩放在桌上,“这是我在北营尸身上找到的,半块‘苏’字玉佩。”
甘草伸手拿起,指尖触到纹路时微微一顿。他解开衣襟,从贴身处取出另半块玉佩,轻轻拼合。
严丝合缝。圆形完整,“苏”字居中,边缘刻着细密符文。
堂内一片寂静。学徒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出声。
甘草盯着玉佩,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变慢,手指收紧,指节发白。
防风低声说:“守军五日内已有十七人倒下,症状一致。用药无效,反而加重。我怀疑有人在军中药房动手脚,复刻当年毒方。”
麦芽快步进来,递上一封文书:“刚到的急报,写明病症含商陆、断肠砂、曼陀罗灰烬混合特征,与旧案手法一致。”
甘草接过文书,一眼扫完。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画面——苗疆火场,黑烟滚滚,有人倒在地上,手里抓着碎裂的玉佩。一声脆响,像是玉坠落地。
他睁开眼,把玉佩收回怀中。
“你从哪里找到这块玉?”他问防风。
“北营校尉尸身腰间。”防风说,“死者身份不明,佩刀无铭,但右手指甲缝里有药渣,经辨认为炙商陆粉末。”
甘草点头:“当年苏家案,主谋用控心剂操控药官,改换药方。如今故技重施,目标是军营体系。”
金银花走近:“他们想做什么?”
“制造疫病假象,逼朝廷撤兵。”甘草说,“边疆一旦失守,逆药阁残党便可借机起势。”
防风补充:“西北三营已封锁水源,但病患仍在增加。太医院派去的医官被拦在外围,无法入营。”
甘草沉默片刻,转身走向药柜。他打开底层暗格,取出一个黑木药箱,开始清点药材。
金银花跟过去:“你要去?”
甘草头也不抬:“必须查清原始令稿是否被改。若药方真被替换,就得找到源头。”
“风险太大。”她说,“上次去边疆,你差点回不来。”
“所以这次我准备更充分。”他拿出三支银针,放入针囊,“我会带破迷丹、解毒散、护心膏。你也准备些应急药。”
金银花没动。她看着他收拾药箱,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
“你还记得昨夜的事吗?”她问。
甘草抬头。
“我说过,愿与你共解百毒。”她从袖中取出鸳鸯佩,放进他掌心,“药对需同心,人才能同行。你若去,我不问归期。”
甘草握紧玉佩,指腹摩挲着“同命”二字。他深吸一口气,闭眼三息,再睁眼时眼神清明。
“麦芽!”他喊。
“在!”麦芽立刻上前。
“把近三年边疆军营用药记录汇编找来,我要核对防风汤的配伍变化。”他说,“另外备好马车,三日后出发。”
“要不要通知太医院?”麦芽问。
“暂不。”甘草说,“消息一旦泄露,幕后之人必会销毁证据。我们得先查实情。”
防风抱拳:“我带两名密探在外接应,随时通报军营动态。”
甘草点头,转向金银花:“你负责整理解毒方剂,重点准备针对商陆断肠砂混合毒的压制药。另外,带上蛊囊残片,若遇情蛊痕迹,立即示警。”
金银花应下,转身去药房取物。
甘草最后检查一遍药箱。他放入九转回春丹、银针、火折、引毒纸,又加了一包梦引草灰——此物可测隐秘机关。
麦芽抱着一叠文书跑来:“这是边疆用药记录,我标出了异常批次。”
甘草接过翻看。第三页上,防风汤的商陆用量突然提升三倍,批注为“陈皮监制,特供军营”。
他合上册子,放入箱中。
夕阳斜照进院中,中和堂匾额上的“调和”二字泛着金光。槐树叶子被风吹起,在空中打了个旋。
甘草合上药箱,抬头望向远方山影。
金银花走出来,站到他身边。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调配好的破迷丹。
防风站在台阶下,手按刀柄,目光紧盯山路方向。
麦芽抱着药单匆匆穿过院子,朝药房跑去。
甘草摸了摸胸口的玉佩。他没说话,但脚步向前移了半步。
风卷起落叶,一片槐叶飘落,正好盖在他胸前的玉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