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这文书……”
便见樊强忧虑间,稍显焦急的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难道日后,少君归还兵刃之时,县尊会说少君伪造文书,私调兵甲之类?”
闻言,刘稷却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直接否认了樊强的猜测。
——这批由小沛县衙,委托给泗水亭‘修护’的兵刃,还不还都两说!
就算要还,那也得等到黄巾之乱平定之后,刘汉社稷短暂回光返照的时候。
届时,莫说是小沛——怕是整个汉室天下,都没人顾得上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至于沛令,也不可能在刘稷这么个有背景,尤其还认字儿的亭长面前,玩儿些所谓的文本游戏。
只是这样一来……
“不对劲。”
“十分里,有十二分不对劲。”
摇头如是一声低语,刘稷便再次迈动脚步,在城门内折道往北而去。
脚下不疾不徐,刘稷脑海中,却已是烽燧骤燃。
沛令究竟在盘算什么,刘稷自然无从得知。
但今日县衙,沛令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却依旧让刘稷隐约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自四年前,刘稷从牟平返乡,买官做了泗水亭长开始,整个小沛县衙,都可谓是夹着尾巴做人,半点不敢与刘稷为难!
显而易见,从刘稷归乡的那一天起,牟平刘氏四个大字,便成为了县衙不可触碰的禁忌。
而今日,沛令却一反常态,竟是质疑起了刘稷的背景真实性……
“老太尉,并非近日才病故。”
“若是觉得老太尉一故,我刘稷便没了靠山,又何必拖到今日才发难?”
…
“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足足四年,偏偏在这个关头跳出来。”
“眼瞧着,可就是天下大乱,黄巾……”
“黄巾……”
思虑至此,刘稷不由得脚步一顿,瞳孔微微扩散!
刹那间,那原本如火苗般微弱的猜想,便迅速在刘稷心中野蛮生长。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一时入了神,二人便又在城门内,贴着城墙往北五十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刘稷飞速运转着大脑,将一个个破碎的信息组合在一起,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而在刘稷身侧,牵着马车随行的樊强,也是莫名感到心中一阵悸动。
这悸动源自何处,樊强也说不上来。
只是刘稷这驻足思考的模样,让樊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一场危机,正悄然而至。
“今夜,阿强回一趟亭里。”
约莫半炷香后,刘稷终于是停止了思考,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
开口一语,惹得樊强不由一愣。
便见刘稷皱着眉,手指下意识送到嘴边,轻轻啃咬起指甲盖。
又将自己的计划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才郑重其事的侧身看向樊强。
“今岁的农税,我泗水亭,交粮。”
“阿强即刻出城,回亭里让叔公帮忙,把亭里的大黄都拿出来,连夜捻成末。”
“再从粮仓取八百石粮,把大黄末都掺进去,装上车。”
“明早出发,赶在日暮之前,把税粮送到县城。”
莫明其妙,又毫无征兆的一番交代,自然是让樊强听的一头雾水。
今年的农税交粮,樊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泗水亭的税、赋,都让刘稷给揽下来了,交钱还是交粮,全凭刘稷一句话。
虽然今年的情况,粮食必然比钱更重要,但樊强近乎本能的相信,刘稷此举,自有深意。
只不过,把大黄末掺进粮食里,再运去县衙缴纳农税……
这不糟塌粮食嘛?
“少君…不必如此吧?”
“大黄,可是泻下猛药啊?!”
“粮食掺大黄,万一真叫县尊吃了,怕是要记恨少君?”
“何况这是税粮,未必就被县尊吃到肚里,倒是会平白害了旁人?”
很显然,刘稷方才那一番安排,被樊强浅显的理解为:今日,沛令惹了刘稷不快,所以刘稷想让沛令闹几天肚子,权当报复。
对于樊强的疑虑,刘稷却是置若罔闻。
只自顾自道:“税粮送到县衙后,阿强便出城去,在周边盯着。”
“不必看其他——就盯着那些个妖道施的粥。”
“一旦有用过妖道‘符水’的人,成片成片的腹泻,便立刻回城报我。”
言辞坚定地一语,惹得樊强又是一愣。
我泗水亭的税粮掺大黄,却是太平妖道们施的粥害人腹泻?
这两件事,分明就没什么关……
“恩?”
“少君的意思,是我泗水亭的税粮,会被县尊送去供妖道们施粥?”
如是一语,换得刘稷沉沉点下头,樊强应声一皱眉,也不由暗下思虑起来。
县尊,为什么要给太平妖道们送粮食?
尤其还是税粮?
还有先前,在城外碰上施粥的妖道,少君为何表露不喜之色?
妖道们施粥邀买人心,又究竟有何图谋……
!!!
“少君是说!”
电光火石间,那个在刘稷心中野蛮生长的猜测,也兀的出现在了樊强脑海当中。
便见刘稷沉沉一点头:“只是猜测。”
“但八九不离十。”
…
“若果真如此,县尊今日所借兵刃,恐怕就不是给我泗水亭。”
“——县城之内,武库之兵,自然是没人敢动心思。”
“可只要兵刃出了武库,又出了城……”
霎时间,樊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太平妖道施粥济民,是为了做一件即需要邀买人心,又能用到‘兵刃’的事!
而沛令,极有可能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这短短两句话所包含的海量讯息,瞬间在樊强的大脑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反……”
“他们,要反……”
咕噜。
脑海中的千思万绪,终是汇集成这一残酷的现实,樊强惊愕间,下意识猛咽了口唾沫。
回过神来,又忙不迭看向刘稷,目光中,尽是看到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少君,我们……”
却见刘稷深吸一口气,先是强挤出一抹笑容,在樊强肩头拍了拍。
又刻意沉默片刻,让樊强稍平静下来了,才沉声道:“莫怕。”
“按我说的来。”
“先借着税粮,探探县尊和太平妖道,究竟有没有勾结。”
…
“没有自然最好。”
“若有……”
“嘿;”
“那乐子可就大了。”
说话间,刘稷原本如临大敌的面容之上,也终是涌上一抹笑意。
许是被这抹笑意所感染,樊强也逐渐平静下来不少。
只是暗下,仍是免不得一阵心惊肉跳。
“少君,一同回吧。”
“回了亭里,大家伙商量商量,明日再一起押送税粮入城,也总好过少君独自留下?”
闻言,刘稷却是微微一摇头,而后悠然一声长叹。
“我留在县城,还有不少事要办。”
“可还记得此行,我二人是要去哪儿?”
樊强当即点下头:“本是去寻张县尉,礼都备下了。”
只见刘稷含笑点下头,又在樊强肩头轻拍了拍。
“本只是拜访,顺带请张县尉,把借来的兵刃从武库调出来。”
“这下,可就不能只是‘拜访’了。”
…
“去吧,即刻出城。”
“再晚些,城门便要关了。”
“明日押税粮入城,把叔公也一同带来。”
“备足了礼数,我三人,再登门拜见张县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