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露水凝在青砖墙上,像铺了层碎银。
任家老宅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轴在夜风中吱呀轻响,衬得四周愈发安静,只有墙角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
陆禹刚走到巷口,就看见门阶上立着个青布道袍的身影。
九叔背对着他,手里拄着那柄桃木剑,剑尖斜斜点地,道袍下摆沾着些草屑和露水,显然等了许久。
“师父。”陆禹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脚下的石子被他碾得咯吱响。
九叔转过身,长眉上还挂着点白霜,见他回来,眼神松了松,却没象往常那样板起脸,只抬手掸了掸道袍上的潮气:“回来了。”
“恩。”陆禹低头踢着石子,鞋面上的泥点混着暗红渍,被他蹭得更花,“车退了,扣了押金,赔了车棚钱,罗嗦完了?”
九叔没接话,转身往院里走,桃木剑在青石板上拖出轻响:“进来吧,夜里凉。”
院子里的石榴树影被月光拉得老长,九叔在井台边停下,提起水桶舀了瓢水,递过来:“洗把脸,醒醒神。”
陆禹一把夺过瓢,仰头灌了大半,剩下的直接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他抹了把脸,粗声粗气:“说吧,等我这么久,有事?”
“文才醒了。”九叔望着西厢房的方向,那里还亮着盏昏黄的煤油灯,“后半夜能下地走两步了,秋生扶着他喝了碗药粥,说是饿…”
“知道了。”陆禹猛地打断,嗓门拔高了些,“人没事就好,明天醒来我再去看师兄。”
九叔舀了第二瓢水,慢慢倒进石槽里,水花溅起的声音在夜里格外脆:“文才说想见见你,他等你等到现在还没睡。”
“别拿师兄当借口!”陆禹突然转身,背对着九叔,肩膀绷得笔直,“师父想问什么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九叔握着瓢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眼角的皱纹里,看得不真切:“秋生说,你今天在车行,问了些‘挣钱’的门路?”
“跑江湖的果然靠不住!”陆禹猛地回头,眼睛里冒着火,“师父你别问了,有些事到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现在你问我,我也不能回答你。”
他说着就要解衣扣,被九叔抬手按住:“师父信你!”
九叔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指尖稍用力,按住了陆禹的骼膊:“上海滩的钱,不好挣。有些场子,你进去容易,想出来可难了。”
“我知道分寸!”陆禹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胸口起伏得厉害,“我不是文才,也不是秋生,不用你盯着!师父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九叔看着他泛红的眼角,沉默片刻,将瓢放回井台,桃木剑往臂弯里一夹:“文才说,想当面谢谢你。他还是,等明天天亮了,要当众给你磕个头谢恩。”
“不用!”陆禹硬邦邦地顶回去,“都是师兄弟,说这些见外了!”
他转身就往卧房走,脚步又急又重,踩得青石板咚咚响。
九叔在他身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夜里阴气重,你别光着身子,容易着凉。”
陆禹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从喉咙里挤出个“恩”,推门时用了蛮力,门板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房梁上的蛛网被震得发抖,月光从窗缝钻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亮痕。陆禹摸出怀里的大洋,狠狠摔在桌上,银元碰撞的脆响在寂静里炸开,象他此刻心里的火气。
………
后半夜的码头像浸在墨水里,潮水退去的滩涂泛着腥臭,月光被吊脚楼的阴影切碎,在烂泥里淌成点点碎银。
赵家父子的身影缩在废弃货舱的阴影里,老爹赵麻子举着盏马灯,昏黄的光打在墙角那具被铁链锁着的僵尸身上。
它青黑的皮肤紧绷如革,指甲泛着幽绿,喉咙里时不时滚出“嗬嗬”的浊响,铁链勒过的地方,皮肤早已磨烂,渗出黑褐色的黏液。
“爹,你说这玩意真有用吗?”赵虎举着玻璃针筒,针头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僵尸。
赵父没吭声,他枯瘦的手指在僵尸颈侧摸索,突然捏住块凸起的青筋,声音象砂纸磨过木头:“扎这儿,这离心脏最近,阴气也最足。”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僵尸猛地抬头,翻白的眼球里迸出黑血,铁链“哐当”绷紧。
赵虎被拽得一个趔趄,针筒里顿时涌进半管暗红的血,像掺了墨的糖浆,在玻璃管里缓缓打转。
“成了!”赵虎喘着气拔针,将针筒举到灯前晃了晃,黑血里浮着细碎的泡沫。
这时,货舱外突然传来皮鞋踩水的声响,赵虎瞬间攥紧腰间的匕首,却见个穿丝绸马褂的年轻男人踱了进来,袖口绣着青帮的龙纹,正是青帮总堂的少帮主。
“少帮主。”赵虎忙躬身,赵父也难得收敛了戾气,微微颔首。
“都是自家兄弟,别客气!”
嘴里说着自家兄弟,少帮主进门就没去瞧两父子一眼,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那一管黑血上。
“你说僵尸血能让人刀枪不入,力大如牛,没骗我吧?”少帮主拿过黑血,在电灯下摇晃。
“回少帮主,绝无半句欺瞒。”
“老赵,你这样说,我就放心啦!”
少帮主将血收入口袋,又拍拍赵父的肩膀,怪笑到:“嘿嘿嘿…兴奋的我一夜睡不着觉,一想到孙茜宽衣解带的样子…啧啧啧…!”
一脸的淫荡相,少帮主肆无忌惮的幻想,看得赵家两父子,一阵阵的恶心!
这个纨绔子弟,满脑子淫虫,下半身女人几乎没停过,每天不是在舞厅,就是去舞厅的路上。
要不是他有一个好爹,象这样的王八蛋,还喜欢祸祸人家黄花大闺女,放在别人家的儿子,早就被人打死后扔进乱葬岗去。
死一万回都不够,赵家父子二人,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也对他深恶痛绝,鄙夷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