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目光却未曾离开那片代表着秦国粮仓的局域。
鼠患?
天下鼠患,何曾见过能将数十万石粮食在短短一月内啃食殆尽的?
这不过是秦国官府为了遮掩无粮可调的窘境,抛出的一个拙劣借口罢了。
他心中冷笑,看来那批混入秦境的“高产劣稻”,已经开始发酵了。
果不其然,又是数日过去,阿獠的急报再次送抵案前,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不再是困惑,而是压抑不住的惊骇:“主公,秦地出大事了!我们的人传回消息,因‘劣稻’颗粒无收,加之官仓空虚,栎阳、频阳、重泉三县已爆发饥民暴动!百姓无粮可食,掘野草,剥树皮,甚至……甚至出现了村落之间易子而食的惨剧!”
阿獠顿了顿,声音更低,“秦公嬴渠梁震怒,已将商鞅召入宫中,闭门议政,整整三日未出。咸阳城内风声鹤唳,都说变法将要夭折。”
韩策缓缓抬起头,脸上不见喜色,反倒是一片深沉的冷静。
他凝视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渭水,许久,忽然转向一旁的云芷,问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云芷,你说,若我们再往秦境流放一批‘疫病药材’,但在这批药材中,混入大量我们真正高产稻种的秕壳,会如何?”
云芷冰雪聪明,先是一怔,随即眼中亮起一道精光,瞬间明白了韩策那狠辣而深远的意图。
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分析道:“秕壳中空无根,落地绝不可能发芽。但秦人刚刚经历了劣稻之灾,对‘高产’二字已是闻之色变,却又心存幻想。我们将真正的稻壳混在药材里送过去,饥民们求生心切,必然会哄抢,并深信这就是传说中的韩地良种,将其视作救命稻草一般播种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后果:“待到来年秋收,田地里依旧空空如也,他们最后的希望也将彻底破灭。届时,秦人怨恨的将不再是天灾,而是那个向他们许诺了富强的商鞅。主公,这一计,是要诛商鞅的心!”
“我从来就不想要秦人的性命,”韩策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的,是秦国百姓从骨子里再也不信‘变法能富国强兵’这句鬼话。”
当夜,一道密令自帅府发出。
阿獠亲自挑选了十名身负死罪、家人已由韩策妥善安置的死士。
他们将伪装成逃避秦地饥荒的流民,混入人群,每人携带一只看似普通的药箱,总计十二只,沿着渭水南岸,将那些承载着绝望的希望种子,悄无声息地散播出去。
处理完这件事,韩策并未停歇。
他策马疾驰,亲赴韩地北境的边军马场。
眼前的景象让他眉头紧锁。
马厩里的战马大多瘦骨嶙峋,毛色黯淡,无精打采地啃食着牧卒们从地里刨出的干枯草根。
负责马场的军侯赵夯一脸羞愧地迎上来:“将军,非末将懈迨。我韩地不产良马,现有的马匹多是杂交劣种,水土不服,加之草料短缺,实在是……”
韩策摆手打断了他,沉声问道:“秦有西陲天然牧场,产出的秦马高大雄健,耐力惊人。我若无马源,何以抗衡秦国的铁骑?”
赵夯躬身答道:“或可遣商队绕道前往胡地购买,只是路途遥远,胡人贪婪,千金难求一匹良驹,恐非长久之计。”
“远水解不了近渴。”韩策断然摇头。
他转头对亲兵下令,不多时,两件精巧的木制模型被呈了上来。
一件是线条流畅、犁头弯曲的犁具,另一件则是有着两个巨大轮子的车架。
他指着模型,对目定口呆的赵夯下令:“传我将令至宜阳铁官,将这‘曲辕犁’的构造原理,用于改造车轴,务求转动轻便省力;再让他们用新法锻造更轻、更坚韧的铁辐条,以此为基础,给我造一种‘快战组合车’!”
接着,他抛出了一个更让众人震惊的决策:“再传令全军,推行军功授田新政——凡新垦荒地百亩者,除官府授予全套新式铁具外,另赐马驹一匹,五年之内,其田中所产草料,一概免征!”
云芷适时上前补充道:“我可依据古方,配制驱除马匹体内寄生虫的药散,混入草料之中,当可大幅减少马驹的死损。”
军令如山,整个韩地边军都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三月之后,在广阔的河滩上,第一批十辆“快战组合车”试驰。
它们车身轻盈,双轮巨大,由两匹健壮起来的韩马牵引,在颠簸的土地上如履平地,日行竟可达百里之遥。
边军士卒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兴奋地将这新式战车称为“风轮战车”。
又一月后,秦国,咸阳宫。
商鞅面色憔瘁,跪伏于殿中,声音沙哑地奏报:“君上,韩人奸计得逞。各地饥民抢种了随流民混入的所谓‘神稻’,实为秕壳,如今秋日已至,田地颗粒无收。国中怨声载道,百姓皆言‘变法不如守旧’,臣……臣有负君上信托!”
高坐之上的秦公嬴渠梁紧紧握住腰间的长剑,手背青筋暴起,良久,他才松开手,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非你之过。韩有良策,我有良臣,然……缺良机。”
而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韩策,正肃立于一座刚刚落成、热火朝天的“军工坊”前。
工匠们正将锋利的铁刃安装在“风轮战车”的两侧和车前,将其改造成更具杀伤力的“冲阵偏厢车”。
阿獠快步走到他身后,低声禀报:“主公,秦国使者已出函谷关,手持国书,言明欲向我国求购‘铁制车’。”
韩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许他买,卖他三辆。但必须在国书之外,另签一份盟约,白纸黑字写明‘不得仿造’。”
他转过身,望向西方咸阳的方向,军工坊内冲天的炉火映红了他的脸庞:“我要让秦国最好的工匠,亲手拆开我们的机巧,看到每一个零件,却永远也拼不回去。”
“商鞅要变法图强?好极了——我就用他争取来的时间,亲手为他造一个梦魇。”
夜风卷起尘土,一辆刚刚完工的冲阵偏厢车在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尤如一头即将从沉睡中苏醒的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