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名亲卫已掀帐而入,正是斥候营的校尉阿獠,他满身风尘,脸上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焦急与疲惫。
“公子!急报!秦军两千轻骑已出函谷关,昼伏夜行,此刻正潜伏于宜阳城外三十里的黑松岭。
看其行军路线,目标直指我城,恐是想趁井氏复灭,人心未稳之际,发动突袭!”
帐内气氛瞬间凝固,几名将校脸色微变。
宜阳城刚经历一场内乱,兵力虽集成,却也元气未伤,此时秦军来犯,无异于雪上加霜。
然而,端坐主位的韩策却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深邃的眼眸中不见丝毫慌乱。
他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似乎在思索,又似乎胸有成竹。
他抬眼看向阿獠,声音平稳:“两千轻骑,昼伏夜行。秦人倒是谨慎。”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宜阳与函谷关之间的地形上。
他的脑海中,历史的脉络清淅无比。
此时的秦国,尚未经历那场彻底改变其国运的变法,国力远未达到可以随意东出吞食天下的地步。
这次出兵,绝非倾力一击,更象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试探。
“秦人不是真想攻城,”韩策终于开口,语气笃定,“他们是想试试我们的虚实。若宜阳空虚,他们便顺势夺之,为东出打开缺口;若宜阳是块硬骨头,他们便会毫不尤豫地退去,避免无谓的损耗。
这是一次投石问路,也是一次搅局。”
众将闻言,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却又生出新的疑惑。
既然是试探,该如何应对?
韩策的目光扫过众人,一道道命令清淅下达:“传我将令,全军熄灭所有不必要的火光,闭营不出,营造城中防备松懈的假象。
只留精锐斥候,散布于城外二十里内,时刻监控秦军动向,但不得接战。”
他转向身侧的云芷:“云芷,你立刻带人,将库中的‘抗寒散’全部分发给城中百姓,尤其是老弱妇孺。今夜风大,让她们暂宿于城墙内侧的避风戍所,既能保暖,也能迷惑敌人视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材魁悟如铁塔的赵夯身上:“赵夯,点三百锐士,潜伏于南门瓮城之内。
弓上弦,刀出鞘,没有我的命令,哪怕秦军的马蹄踏上吊桥,也不许妄动分毫!”
夜,深沉如墨。朔风在旷野上呼啸,卷起枯草,发出鬼魅般的呜咽。
秦军主将公孙昂勒住战马,眯着眼遥望远处那座匍匐在黑暗中的孤城。
斥候的回报证实了他的判断,城头灯火稀疏,巡逻的守卒三三两两,显得有气无力,城内更是死寂一片,听不到丝毫喧哗。
“看来井氏倒台,这韩策还没能完全掌控宜阳。”公孙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传令,前锋百骑,试探性冲击南门,若守军不堪一击,大军即刻跟上!”
一声令下,百名秦军精锐骑兵如离弦之箭,催动战马,铁蹄踏碎了夜的宁静,轰鸣着冲向宜阳南门。
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城楼上,韩策身披玄甲,静静伫立,面沉如水。
就在秦军前锋冲至吊桥前不足五十步的距离时,变故陡生!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战鼓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数十支早已备好的火箭呼啸着腾空而起,将南门城楼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之下,原本稀疏的城墙上,竟不知何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卒,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甲胄,手中长矛如林,森然前指。
弓手方阵早已列队完毕,无数闪着寒光的箭头,齐齐对准了城下的秦军。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冲锋的秦军骑兵大惊失色。
公孙昂更是瞳孔骤缩,猛地勒紧了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他心中惊疑不定,这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早有埋伏?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城楼上的韩策动了。
他没有发号施令,而是亲自从身旁的甲士手中接过一张强弓。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侧转,左臂稳如磐石,右指扣弦的力度恰到好处,脑中飞速计算着风速、湿度对箭矢轨迹的细微影响。
这套源自另一个世界的射击理论,在此刻化作了最致命的杀器。
“嗡——”
弓弦震响,一支狼牙箭撕裂风声,在夜空中留下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
下一刻,冲在最前方的秦军旗手身体猛地一震,咽喉处多了一个血洞,他脸上兀自带着冲锋的狰狞,却已无力地向后倒去。
那面绣着“秦”字的大旗,轰然坠地。
秦军阵脚微乱。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韩策已再次开弓,三箭连珠,快如闪电!
“噗!噗!噗!”
三声闷响,三匹冲在最前排的战马哀声嘶鸣,前蹄一软,翻滚在地,瞬间将狭窄的冲锋信道堵得严严实实,后面的骑兵躲闪不及,顿时乱作一团。
“秦人听真!”韩策的声音借助风势,如洪钟大吕般传遍战场,“宜阳城内,有我锐士三千,粮草充足,兵甲精良!尔等若敢再犯,必叫尔等有来无回!”
声传十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气。
公孙昂脸色铁青。
他久闻韩策夜焚敖仓的狠辣与智谋,今日亲眼得见其神乎其技的箭术,以及城头那肃杀整齐的军容,心中的疑虑更盛。
这不象是仓促应战,分明是张网以待!
恰在此时,一名斥候飞马回报:“将军,东面发现烟尘,似有韩都援军,约三千之众,正向宜阳驰援!”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所谓的“援军”,自然是阿獠奉韩策之命,安排人手在远处故布疑阵散播的假消息。
但在公孙昂听来,却证实了宜阳早有准备,甚至与都城形成了联动。
他咬了咬牙,心中权衡利弊。
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宜阳这块骨头,远比想象中要硬得多。
再打下去,损兵折将不说,一旦被援军缠住,自己这两千轻骑恐怕都得交代在这里。
“撤!”公孙昂极不甘心地吼出了这个字。
秦军骑兵如潮水般退去,慌乱之中,连掉落的十几件兵器都来不及拾取。
“公子,追不追?”赵夯在瓮城内看得热血沸腾,请命追击。
“穷寇莫追。”韩策摆了摆手,“敌军筋骨未伤,急追必有后手。放他们回去,替我带句话给秦公——宜阳不好啃。”
次日清晨,宜阳城士气大振。
韩策下令将缴获的秦军兵械陈列于校场,以彰武功。
随后,他命云芷将两名在昨夜混乱中坠马重伤、被俘的秦卒带到医署。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韩策亲自用烈酒为伤口消毒,以干净的麻布和一种特制的草药粉末为他们包扎,并细心讲解这套“止血封疮法”的要点。
三日后,在精心的照料下,两名秦卒竟奇迹般地痊愈大半,已能下地行走。
韩策下令将他们遣返。
临行前,韩策赠予每人一袭干净的布衣,一个装着伤药的布包,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回去告诉你们将军,下次再来,我的箭,就不再射马,而是射心。”
消息传开,秦军幕府为之震动。
而在千里之外的韩都宫中,内史冯执正躬敬地将一份图文并茂的奏报呈上。
上面不仅有两名秦卒的口述,还有缴获兵械的精准图录。
太子韩明抚案大笑:“好!孤的锐士,孤的宜阳守,竟连强秦都怕了!”
夕阳西下,馀晖将宜阳的城墙染成一片金黄。
韩策独立城头,迎着西风,目光深邃地望向秦国的方向。
他知道,击退一次试探只是开始,真正的天下棋局,才刚刚落下第一颗子。
与此同时,在韩秦边境的一处荒僻驿站里,那两名被遣返的秦卒正围着一堆篝火取暖。
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整整三日,这是韩策在释放他们时,亲自下达的命令——必须在此地停留三日,方可继续西行。
其中一名较为年长的秦卒,摩挲着怀中那个精致的药包,脸上满是困惑与不安。
他望向同伴,低声问道:“你说……那位韩公子,为何偏要我们在此地等上三日?他的命令,就象他射出的箭一样,精准,却又让人看不透背后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