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着碎雪刮过石牙坞的校场。
雪还未化尽,在校场边缘堆积着,象是给这片肃杀之地镶上了一道白边。
八百条汉子,如八百根钉子般楔在雪地里。
他们不再是昨日的降卒、边卒、罪徒。
缴获的魏军铁甲穿在身上,冰冷而坚硬,手中新铸的铁矛锋刃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嗜血的寒芒。
他们有一个新的名字——锐字营。
高台之上,韩策一身玄色劲装,身姿笔挺如枪。
他手中擎着一面大旗,黑底赤边,旗帜中央,一个张扬的“锐”字仿佛是用刀锋硬生生劈砍出来的,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凌厉。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那些脸上,或带着匪气,或刻着风霜,或残留着惊魂未定,但此刻,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焰所取代。
“从今往后!”韩策的声音不高,却象战鼓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们忘了自己的过去!忘了你们是降卒,是边卒,还是罪徒!你们只有一个身份——锐士!”
他猛地将旗杆顿在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何为锐士?一可当十,百不畏千!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这,就是锐士!”
“从今往后,你们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甲,流一样的血,也享一样的功!有我韩策一口肉吃,就有你们一碗汤喝!”
话音未落,台下八百人胸中憋着的一股气,轰然炸开。
“锐不可当!”
吼声汇成一股洪流,冲天而起,震得四野回响,连远处山峦上积压的残雪,都簌簌地往下掉。
这声音里,有绝处逢生的庆幸,有被赋予尊严的激动,更有对未来的渴望。
授旗仪式后,赵夯那魁悟的身影便出现在队前。
他不象韩策那般锐气逼人,却自有一股沉稳厚重。
他捧着一本名册,大声道:“将军有令!凡愿留下,入我锐字营者,记战功一笔!凡思念家乡,不愿从军者,发盐五斤,粮一石,好生遣返,绝不为难!”
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平息。
刚刚燃起的热血,在现实面前需要一次冷静的决择。
最终,只有寥寥数十人选择了离开。
对他们而言,战场的残酷远胜于未来的许诺。
韩策并未阻拦,只是命人依言发放物资,让他们体面离去。
人心,有时候收比放更重要。
人群散去后,真正的甄别才刚刚开始。
阿獠的身影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能看透人心底的怯懦与凶悍。
那些曾为马匪、骨子里透着悍勇之气的,被他一一挑出,编入斥候队,他们的野性和生存本能,在战场边缘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而那些曾是农夫,身强力壮却性子沉稳的,则被调入屯田队,由赵夯的副手带领,负责后勤与营地建设。
一支军队,光有刀锋是不够的,还需要坚实的刀柄。
另一边,云芷带着几名略懂医术的妇人,设立了临时的医庐。
她亲自为每一位新兵检查身体,记录旧伤,并发放她以草药特制的防寒药丸。
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各位锐士,战场之上,生死难料。但将军有令,凡带伤作战者,战后功劳加倍!凡战死者,抚恤加倍,其功劳由家人承袭!我医队必竭尽全力,保各位性命周全!”
这道“伤病记功制”,如同一剂猛药,彻底打消了士兵们最后的顾虑。
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没有价值,怕的是家人无人照拂。
韩策的安排,不仅给了他们尊严,更给了他们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承诺。
短短数日,军心迅速归附。
一支由降卒、边卒、罪徒组成的乌合之众,在韩策的雷霆手段与精心布局下,开始淬炼出铁军的气象。
五日后,一骑快马自东方而来,踏破了石牙坞的宁静。
来者是韩都使者冯执,一个面容清瘦、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官。
他带来了韩王的王命。
校场之上,锐字营再次列阵。
这一次,他们的队列更加整齐,气势也更加沉凝。
冯执展开诏书,朗声宣读:“王曰:边将韩策,守边有功,智勇兼备,能以寡敌众,扬我国威……擢,为‘都尉’,统辖石牙坞及周边三屯之地!赐铁甲一副,战马一匹!钦此!”
“末将韩策,谢王上隆恩!”韩策单膝跪地,躬敬接旨。
冯执扶起韩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身后的军阵。
只见士兵们甲胄鲜明,长矛如林,虽静默无声,却自有一股逼人的杀气。
他”
韩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皆是王上天威所致,锐士们不敢懈迨。”
冯执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即道:“王上口谕,命你择日入都,当面谢恩,并奏禀边事。”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入都,是荣耀,也是陷阱。
京城的水,比边境的雪更冷,也更深。
韩策躬身一揖,沉声道:“启禀使者,魏军虽退,但边事未靖,臣职责在身,实在不敢擅离岗位。请使者代臣向王上陈情,待边境安稳,臣再入都请罪。”
冯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韩策看穿。
片刻后,他缓缓点头:“好一句‘不敢离岗’。韩都尉,王上……会记住你这句话的。”
当夜,都尉府。
昏黄的油灯下,韩策、赵夯、阿獠、云芷四人围坐在一张铺开的羊皮地图前。
“魏国这次吃了大亏,损兵折将,但绝不会甘心。”韩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点在石牙坞东边的魏国边境在线,“秦国在西,虎视眈眈,坐山观虎斗,巴不得我们和魏国打得两败俱伤。所以,我们下一步,不是守。”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三位心腹。
“是‘攻’!”
“攻?”赵夯一愣,有些不解,“将军,我们兵力不足八百,如何主动进攻?”
“我说的攻,不是攻城略地。”韩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是攻心,攻财,攻势!”
他看向阿獠:“魏军溃败,丢下了大量的甲胄兵器和战马。这些东西留着是死物,必须让它们活起来。阿獠,你立即重启你在边境的暗市渠道,将这些战利品,尤其是那些精良的魏军甲胄和战马,高价卖给北边的胡商。他们最爱这些东西,也出得起价。我们不要金银,只要铜、铁、药材,还有他们手里的好马!”
阿獠眼中精光一闪,舔了舔嘴唇:“将军放心,这事我在行。保证把那些胡人商队的油水都榨干!”
韩策又转向云芷:“芷儿,医庐要扩建,人手要增加。从军属和屯田队里挑选些心思灵巧的妇人和半大小子,由你亲自培训,教他们止血、包扎、处理箭伤。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拉起一支能随军行动的‘战地郎中’队伍。我们的后勤,必须自成体系!”
云芷重重点头,眼神坚定:“明白!”
最后,韩策的目光落在赵夯身上:“夯子,练兵不能停!从明天起,锐字营轮番操练三项——夜战、伏击、破阵!我们人少,就必须用最刁钻、最致命的打法。我要让每一个锐士,都成为黑夜里的狼,丛林里的鬼!”
三人都感受到了韩策话语中那股沸腾的战意和清淅的蓝图,齐声应道:“遵命!”
数日之内,石牙坞仿佛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而关于它的传说,也象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韩、魏、秦三国的边境。
石牙坞韩都尉,以八百破三千,斩将夺旗,收编降卒立“锐字营”,迫使魏军防线后撤五十里。
消息传到西边的秦国边境,一名满脸虬髯的秦国守将看完密信,冷笑一声,将信纸丢进火盆:“区区韩国,竟也出了这等人物?传令下去,把这个名字记在军情要录上——韩策。”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韩国都城,朝堂之上。
一群养尊处优的老贵族们正为韩策的擢升争论不休:“一介边卒,毫无根基,骤然高居都尉之位,恐难服众,此举过于草率!”
王座之下,年轻的太子却猛地一抚面前的案几,目光炯炯:“孤闻‘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此人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能为我大韩开疆拓土,便是破格提拔为上将军又何妨?若此人为我所用,何愁国不强?”
风雪渐歇,一轮红日自地平在线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洒满洁白的雪原。
韩策立于石牙坞的坞口,迎着初升的朝阳,望向那片广袤而充满未知的远方。
他的名字,如同一颗投入乱世棋局的石子,已经开始搅动起一圈圈无人能够预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