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豹赤红着眼,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他猛地拔出腰刀,狠狠劈在身旁的枯树上,刀锋深陷,树干震颤。
他手下那群残兵败将禁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八十馀骑,这是他纵横太行多年的全部家底,如今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败屯坞前折损近半。
“韩策!”呼延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耻辱与怒火在他心中交织,很快便凝成一个更为阴狠毒辣的念头。
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几个新近投靠、面带惊惶的流匪头目身上。
“去,把附近能喘气的都给老子叫来!告诉他们,破了石牙坞,粮、钱、女人,任他们挑!”
重赏之下,亡命之徒云集。
不过半日,呼延豹身边便又聚起了近百号人,虽是乌合之众,却也声势骇人。
恰在此时,他派出的探子带回一个让他狂喜的消息——石牙坞内已断粮,屯中守军正以野菜树皮果腹。
“哈哈哈!”呼延豹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残忍的快意,“再硬的骨头,饿上七日也得变成一滩烂泥!传我将令,今夜子时,踏平石牙坞!”
他眼中闪着算计的精光,对心腹低语道:“你带二十人,从正面佯攻,动静搞大点。老子亲率主力,绕到屯后,一把火,先把他们的粮窖和医庐烧了!
我倒要看看,没了吃的,没了治伤的地方,韩策拿什么来跟我斗!”
夜色如墨,寒风渐起。
一道瘦削如狼的身影,阿獠,悄无声息地自暗影中滑出,奔入坞内。
他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脸上却是一片凝重,他截获了马匪利用不同柴火燃烧时烟气颜色的变化传递的简单讯息。
“主公,敌分两路,主力在后,子时动手。”
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池水。
韩策立刻召集了赵夯、魏七等内核人物。
昏暗的火光映着他沉静如水的脸庞,丝毫不见慌乱。
“他们想烧掉我们的口粮,烧掉我们救命的医庐,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根,烧了我们的希望。”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用火,来教教他们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命令被迅速而清淅地传达下去。
赵夯率领大部分人手,埋伏在正面的陷坑带后,刀出鞘,弓上弦。
魏七则带着仅有的十几名弓手,悄然攀上屯后那处唯一的制高点,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屯墙后方的枯林。
而韩策自己,则亲率五名最精锐的亲卫,抬着三坛沉甸甸的火油,抱着十馀捆浸透了油脂的麻绳,如鬼魅般消失在屯后的枯林深处。
子时,风声呼啸,林海涛生,完美地掩盖了马蹄踏在落叶上的细碎声响。
呼延豹的主力悄然摸至石牙坞后墙下。
那里的守备看起来确实最为薄弱。
几个马匪狞笑着将火油泼上干燥的木墙和草顶,随即将火把奋力掷出。
“轰——”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马匪们狰狞的脸庞。
胜利似乎已在眼前。
然而,就在那火光最盛的刹那,枯林中响起韩策冰冷的声音:“放!”
嗖!嗖!嗖!
数个陶罐呼啸着从黑暗中飞出,越过墙头,精准地砸入马匪最密集的人群中。
这并非普通的火油,而是韩策依据残存的记忆,用硫磺粉、松脂和动物油脂熬制出的简易燃烧物。
陶罐碎裂的瞬间,粘稠的油脂四散飞溅,一遇明火,便轰然爆燃,化作一团团附骨之疽般的烈焰,牢牢粘在马匪的皮甲和皮肉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撕裂了夜空。
马匪们惊恐地发现,这火根本拍不灭,在地上打滚只会让火势蔓延得更快。
倾刻间,后队阵型大乱,自相践踏。
“射!”山坡上,魏七冷静地下达命令。
早已等待多时的弓手居高临下,箭矢如流星般坠落,不求杀伤最多,只求最精准——每一箭都射向那些手持火把或火油的敌人。
火源一个个熄灭,攻击被瞬间遏制。
正面,赵夯听到后方传来的巨大动静,当即大吼一声:“杀!”早已绷紧的绊马索猛然拉起,冲在最前的几名敌骑顿时人仰马翻。
坞门大开,赵夯一马当先,率众冲出,与惊魂未定的佯攻部队绞杀在一起。
呼延豹眼看着后队的火光反噬己军,烧成一片人间炼狱,惊怒交加。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脚踏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当即嘶吼道:“撤!快撤!”
然而,为时已晚。
黑暗中,韩策已率人冲出枯林,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呼延豹。
他手中长矛如毒龙出洞,不刺人,只精准地刺向呼延豹坐骑的前膝。
战马一声悲鸣,前腿一软,轰然跪倒,将背上的主人重重摔了出去。
呼延豹在地上滚了几圈,刚挣扎着爬起,一道黑影便从侧面阴影中猛扑而出。
是阿獠!
他甚至没有拔刀,一条坚韧的绳索精准地套住了呼延豹的脖子,猛地向后一拽,这位凶悍的马匪头子便被硬生生拖倒在地。
天色微明,刺鼻的焦糊味仍弥漫在空气中。
石牙坞屯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呼延豹跪在地上,满脸死灰。
韩策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下令:“去,把他的营寨搜干净。粮食、盐、铁器、马具,一样不留,尽数运回。”
两日后,三辆装得冒尖的马车在残兵们的欢呼声中驶入屯内。
粟米、腌肉、粗盐,这些在末世中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如今堆积如山。
韩策当众撬开一个粮袋,金黄的粟米流淌而出,他扬声道:“云芷,你来监督分粮!此战伤者,得双份;参战者,得三份;留守值守者,亦有一份!”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韩策待声音稍歇,再次宣布:“自今日起,石牙坞立‘功簿’!杀敌、守岗、采药、炊事,凡有益于屯者,皆可记功。功满十,可升伍长;功满百,可授屯长!”
这番话比分粮带来的震动更大。
在这人人朝不保夕的乱世,韩策给出的不仅是食物,更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上升之路。
他转过身,望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呼延豹,声音平淡却字字千钧:“你败,不是因为兵比我少,也不是因为计不如我。
你败,是因为你只为你自己活,而你的手下,也只为抢掠活。我们,是为活下去而战。”
“押入地窖,每日劳役,将功赎罪。”韩策最后下令,“若他日真心悔改,或可为我帐下一卒。”
当夜,云芷在灯火通明的医庐中清点着缴获来的珍贵药材,她抬头看着走进来的韩策,轻声说道:“你今天给他们的,不只是粮食和一条命,是‘盼头’。”
韩策走到窗边,望向沉沉夜色笼罩的北方,那里是韩国故都新郑的方向。
“这才只是开始。”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云芷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我要让这整个韩国,都有人能盼着活下去。”
无人知晓,就在此刻,一骑快马正顶着风雪,将一封加密的军报送往魏国上党的守将案头。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力透纸背:“韩地有奇人据石牙,聚流民,破悍匪,其心难测,不可轻图。”
火油夜袭三日后,石牙坞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新设的功簿前每日都挤满了人,无论是巡逻的士兵还是在后厨帮忙的妇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
缴获的粮食足够所有人吃上半月,伤员在云芷的照料下也渐渐康复,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
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新的危机已在悄然蕴酿。
那些被裹挟而来又被俘虏的流匪降卒,看着屯内日益严明的纪律,眼神中开始流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