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老卒枯瘦的手稳如磐石,将火折子凑近了那堆浸透了油脂、混杂着硫磺的薪柴。
火苗一舔,一股刺鼻的浓黄毒烟便如出闸的猛兽,借着骤然转向的东南风,翻滚着、咆哮着,直扑数里外灯火通明的主营。
几乎在同一时刻,营地外围的黑暗中,阿獠矫健的身影如狸猫般伏在一处土坡后。
他捡起一块石头,有节奏地敲击着身旁一截枯木,发出的“叩、叩叩”声响,正是魏军夜不收惯用的袭扰信号。
“敌袭!东南方向有敌袭!”申屠烈营中的哨兵凄厉的呼喊划破了夜空。
主帐之内,一盏油灯被仓促间撞翻在地,火光摇曳,人影大乱。
申屠烈一把推开为他更衣的侍女,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衣,抓起挂在帐壁上的长剑,怒吼道:“集结!全军集结!让老子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送死!”
亲卫们手忙脚乱地为他披上沉重的甲胄,冰冷的铁片贴在皮肤上,却压不住他心头的燥火。
然而,士卒们在寒风中列队许久,除了那阵阵呛人鼻息、熏人眼目的黄烟外,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箭楼上的哨兵看得分明,烟雾之后,空无一人。
军心在无声的等待中开始浮动,从紧张戒备,渐渐变为困惑与焦躁。
韩策站在自己营帐的阴影里,冷漠地注视着主营的骚动。
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朝身边的赵夯递了个眼色,声音压得极低:“去,点亮他们的马厩。”
赵夯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带着三名心腹,如几道虚影般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伏在另一处高坡上的魏七拉开了长弓。
弓弦一声轻响,一支羽箭破空而去,精准地射断了主帐前那面高高飘扬的传令旗绳。
代表着主将权威的帅旗应声而断,如一条死蛇般无力地滑落。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是“嗖嗖”两声,两名刚刚看破烟雾诡计,正欲向申屠烈禀报的亲兵校尉,捂着咽喉颓然倒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一下,营中彻底炸开了锅。
“有细作!细作混进来了!”
“主将中计了!帅旗都断了!”
谣言如瘟疫般扩散,恐慌的情绪比那毒烟更具杀伤力。
申屠烈气得双目赤红,暴跳如雷。
他冲出主帐,不问情由,亲手将两名离他最近、正在交头接耳的士卒一剑斩杀,嘶吼道:“谁敢再动摇军心,这就是下场!”
然而,这血腥的镇压非但没能稳住局势,反而让士卒们的眼神里添了更多的恐惧和疏离。
韩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恐惧是比刀锋更锐利的武器,而混乱,则是最好的掩护。
他朝黑暗中打了个手势,早已潜伏到主帐附近的阿獠,悄无声息地将一封伪造的“魏国细作密信”塞进了申屠烈一名贴身护卫的靴筒里。
那护卫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四周,丝毫没有察觉。
信中言辞凿凿,直指此人便是魏国安插在申屠烈身边的死士。
三更的梆子声在混乱中敲响,显得异常沉闷。
申屠烈正欲借着清查内奸的名义整肃全营,赵夯却突然带着人马从营门处冲入,直奔主帐,声若洪钟:“主将申屠烈通敌叛国,我等奉命诛逆!”
话音未落,高坡上,魏七的第三支箭已然离弦。
那名刚刚被栽赃的亲卫队长应声倒地,一支羽箭从他的喉咙贯穿而过,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申屠烈大惊失色,猛地拔出长剑,嘶吼着“反了!都反了!”然而,他没机会了。
侧帐的布帘被猛地撕开,韩策领着五名死士破门而入。
他的步伐因旧伤而有些跟跄,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电光石火之间,韩策一个欺身,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从甲胄的缝隙刺入了申屠烈的肋下软肋。
他贴在申屠烈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不是为国除患,你只是怕死。”
申屠烈身躯一僵,力气如潮水般退去。
韩策没有丝毫尤豫,反手一割,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
他提起那颗尚在滴血的头颅,高高举起,走出主帐,对外面面相觑的残兵们厉声宣布:“主将申屠烈乃敌国细作,已在方才的袭扰中被魏军奸细刺杀!我韩策临危受命,接管残营,誓与诸君共守此地!”
残兵们被这惊天变故震得魂飞魄散,但见主将已死,传说中的敌袭却迟迟未至,再加之韩策在军中素有威信,此刻又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在求生的本能和从众心理下,他们纷纷扔下兵器,跪地归附。
营地内的火光渐渐熄灭,喧嚣也沉寂下来。
韩策站在主帐前,夜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袍。
他赢了,用最小的代价,夺取了这支军队的控制权。
然而,他凝视着北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心中没有半分松懈。
这一夜,还远没有结束。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深沉,也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