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每个残兵冻得发紫的脸颊。
阿獠的身影几乎是滚着扑到韩策面前,声音因急促而嘶哑:“来了!魏狗真的来了!就在谷口外三里!”
夜色深沉如墨,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刻。
韩策胸口的伤又开始渗血,但他只是用手死死按住,身形立于断崖之上,纹丝不动,仿佛一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石雕。
他的目光穿透夜幕,冷静得可怕:“多少人?”
“马蹄声不密,百骑上下,是轻骑!”阿獠补充道,“看来他们真把咱们的狼烟当成主力撤退的信号了,这是派来试探的!”
韩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试探?
那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他深知,这群乌合之众士气已泄,唯有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才能重新燃起他们心中的火,锻造出一支真正的百战之师。
“赵夯!”韩策的声音不高,却如金石般清淅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在!”那个壮硕如熊的汉子一步跨出,双目赤红。
“带三十步卒,携所有绊马索,潜伏于谷口乱石之后。
记住,不求杀敌,只求乱其阵型,陷其马足!”
“得令!”赵夯没有丝毫尤豫,领着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
“魏七!”
“韩大哥!”削瘦的魏七手持长弓,眼中闪铄着狼一般的幽光。
“带所有弓手,上两侧高坡。听我号令,不准妄动。一旦开弓,不必瞄准骑兵本身,专射马眼与他们没被甲胄复盖的脖颈!我要的不是杀伤,是最大的恐慌!”
“明白!”魏七一挥手,弓手们如猿猴般攀上了峭壁。
“阿獠,你带五个人,持火把分三路,散布于山谷后方。待魏军一乱,立刻点燃火把四处晃动,距离拉开,让他们以为四面八方皆是伏兵!”
“是!”
命令在三言两语间下达完毕,清淅果决。
残兵们看着那个屹立于悬崖边的身影,原本徨恐的心竟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他就象一根定海神针,镇住了这片即将崩裂的危局。
韩策很清楚,魏军的轻骑斥候最重机动,来去如风,一旦受挫,发现情况不对,必然会立刻后撤。
此战的关键不在于歼敌多少,而在于用最小的代价,打出最狠的气势,打出所有人的血性!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急促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魏军斥候果然毫无防备,长驱直入,奔腾的马蹄一头扎进了赵夯布下的陷阱。
“动手!”随着赵夯一声低吼,藏于乱石后的步卒猛然拉紧了数十根早已绷直的绊索。
夜色中,冲在最前的魏军战马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鸣,马失前蹄,轰然倒地。
骑兵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出去,后面的马匹躲避不及,顿时撞作一团,原本迅捷的阵型瞬间崩裂,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放箭!”断崖之上,韩策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魏七早已等待多时,一声令下,数十支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天而降。
箭雨并不密集,却异常歹毒,每一箭都精准地射向战马的眼睛和骑兵暴露的咽喉。
战马中箭,吃痛狂奔,将主人甩下马背;骑兵中箭,捂着飙血的脖子,无声地栽倒。
这比直接射杀身体更具威慑力,鲜血与哀嚎成了最恐怖的催化剂。
一轮,两轮,三轮……整整十轮急射,魏军的骑兵已倒下过半。
残馀的魏军惊魂未定,抬头望去,却见山谷深处火光闪动,忽左忽右,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集结。
“中计了!有埋伏!”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残存的魏军斥候瞬间崩溃,拨转马头,仓皇后撤,连同伴的尸体都来不及顾及。
“杀!”韩策终于动了,他抓起一旁的短矛,如猎豹般从断崖侧面一跃而下,身后仅跟了十名最悍勇的士卒。
他没有去追那些逃兵,而是专门扑向那些倒地未死或战马受伤的魏军。
他的动作简单而高效,短矛专刺马腿,让战马彻底失去行动力,随即反手拔出腰刀,一刀封喉,干净利落。
没有多馀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怜悯,每一次出手都带走一条性命。
那十名士卒有样学样,将满腔的仇恨与屈辱,尽数化作了手中的刀锋。
这一夜,谷口化作了修罗场。
血腥味与泥土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当最后一名魏军倒在血泊中,幸存的韩军士卒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宛如魔神降世的身影,
此战,斩首八十七,俘虏重伤无法动弹者十三人,而己方,仅仅损失五人!
赵夯冲到韩策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韩兄!不,主公!我赵夯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今后但凭驱策,我等愿奉您为主,生死不弃!”
“愿奉韩将军为主,生死不弃!”所有士卒齐刷刷跪下,声震山谷。
韩策深吸一口气,用刀鞘撑住地面,强压下胸口的剧痛。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都起来!从今往后,我们是兄弟!”
战后,清点战利品的工作迅速展开。
韩策当即做出决断,命魏七主管所有弓弩手,加紧训练;赵夯则负责将所有残部整编,立番号为“锐字营”。
营中设十人一伍,五伍一屯,立记功簿,赏罚分明。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缴获的那些破烂不堪的韩军军籍付之一炬,烈火熊熊,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从今日起,没有旧日的身份高低,没有昔日的派系之别!在我这里,唯功是赏,不论出身!”
士卒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就在此时,阿獠捧着一件从魏军小校身上扒下的皮甲匆匆赶来,甲内夹层里,竟藏着一封用油布包裹的密信。
韩策展开信纸,借着火光一扫,眸光骤然冷冽如冰。
信中寥寥数语,却信息惊人——韩国内部,有贵卿暗通秦国!
他缓缓捏紧了拳头,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战场上的厮杀,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在晨曦中若隐若现的雪岭,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申屠烈,你不过是我脚下的第一块垫脚石……我要的,是这整个天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山谷的另一侧,一名满脸风霜的杜氏老卒正背着一个在战斗中被战马踏碎了腿骨、早已昏迷过去的年轻士卒,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林深处一间孤零零的草庐走去。
草庐内,微弱的烛火摇曳,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正守在炉边,细心地照看着一锅翻滚的汤药。
药香弥漫,似乎能安抚这世间所有的伤痛与杀戮。
清点伤员的工作已经开始,胜利的欢呼过后,是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
那些在战斗中幸存下来,却身负重伤的弟兄,需要一个绝对安全隐蔽的地方来救治,否则在这荒山野岭,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