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说起来简单,但如今天下诸国中,唯有大秦能够做到。
因为大秦的阶级对立是各国中最小的。
其次,大秦严苛的法律反而成了其独一无二的优势。
再者,大秦如今拥有一位气量宏大的秦王,也只有他有魄力这样做。
换作别人,恐怕难以接受这种舍弃小利以争取平民的做法。
尽管孟子的“君舟民水”
论在天下广为流传,但真正愿意践行者,又有几人?
因此,新郑城内也不乏聪慧能干之人。
他们很快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了这一招釜底抽薪的计策。
新郑,韩国右相张开地的府上。
得知这一切时,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张开地的头发肉眼可见地迅速斑白。
良久,他幽幽叹息一声,语气中既有不甘,又带着一丝无力的绝望。
“韩国,彻底完了!”
张良作为张开地最疼爱的孙子,看到祖父的神情,不由得大惊。
“祖父,您为何这样憔瘁?”
此时的张良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尽管他素来聪慧,但阅历远不及张开地。
张开地原本希望张良永远不必经历这些残酷,但他明白,接下来他们将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困境。
因此,他又盼着张良能快些成长。
于是,张开地渐渐平静下来,将自己所察所感一一剖析,细细教导给张良。
张良明白了一切之后,眼中也浮现出茫然。
“韩国,要亡了吗?”
“我就要成为之人了吗?”
突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任谁都难以接受。
过了半晌,张良语气坚定地对张开地说:
“祖父,将来我一定要复兴韩国,让张家因我而再度闪耀!”
“啪——”
听到这句话,张开地竟挥手打了张良一巴掌。
他神情复杂,对张良说道:
“良儿,你从小聪明,我一直教导你要为韩国尽心尽力。”
“但现在我意识到我错了。
韩国是我的全部,但不是你的全部。”
“若是十几年前,听你这样说,我会为你骄傲。
可如今,我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走到这一步,韩国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了。”
“但这该由我们这一辈的韩人承担。
而你,我希望你走出去看看。”
“如果有机会,去秦国看看他们强大的原因,看看我们韩国为何会输。”
“看看,为什么上天如此眷顾秦国。”
“更重要的是,去见一见那位秦王,还有那位改变了一切的安乐侯。”
“他们都和你年纪相仿,但所做的事,连我都自愧不如。”
“所以,良儿,别让仇恨蒙蔽了你。
从今以后,去做你自己吧!”
“我会尽快安排人送你离开新郑,去小圣贤庄投靠我的好友。”
很难想象,这番话竟出自张开地之口。
张良一时怔住,不知所措。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急忙问道:
“祖父,那您呢?”
隐约间,张良从张开地的神色里察觉到了什么。
张开地却蓦然转头,望向韩国王宫的方向。
“良儿,祖父老了。”
“我这一生都在韩国,为之奋斗了一辈子,韩国与我早已无法分割。”
“而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人生才刚启程,你的故事要由你自己书写。”
“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寻得一个值得倾尽一生的国度。”
“所以原谅祖父,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张良张口欲言,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随后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在张开地的安排下离开了新郑。
此时离开新郑对他人而言或许艰难,但对张开地来说却并非难事。
有趣的是,张开地所用的渠道,竟是原本新郑城中的安乐商会。
即便在此时,安乐商会仍在新郑来去自如。
赢擎甚至担心新郑的韩国贵族支撑不住,特意让安乐商会向他们提供物资。
当然,代价是他们必须拿出等价之物交换。
于是安乐商会如无底洞一般,将众多贵族的底蕴尽数吸纳。
张开地更有远见,他将整个张家与安乐商会交易,为张良在其中存储了大量资源。
至于他自己,则选择主动连络大秦,按其指示继续维持新郑的局面。
连张开地都已归降,可见此时新郑已是何等光景。
………………
新郑城中,除了安乐商会,还有一处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愈加兴盛。
一切尤如毁灭前的狂欢,不少贵族似乎预见自己的结局,竟开始自暴自弃。
他们昔日如貔貅般囤积的财富,如今却成了痛苦之源。
人生至悲,莫过于人将不在,钱还未尽。
而他们的钱财,竟似永远挥霍不完。
于是有人终日在新郑的紫兰轩醉生梦死。
不知是紫兰轩的老板手段高明,还是她们根本不在乎局势。
新郑被围后,她们反而愈发红火,倒有几分末路狂欢的意味。
在紫兰轩的顶层,一位白发的冷峻男子正凭窗而立,静静注视新郑城中那最后一场浮华喧嚣。
他身旁站着一名紫衣女子,身姿曼妙,眉眼间流转着不尽的妩媚。
她望了望城中景象,轻叹一声,幽幽开口:
“看来天意不站在你这一边,秦国根本没给你等待韩国改变的机会。”
“你这位名动天下的鬼谷传人,竟什么都没来得及施展,一切就已经落幕。”
“那么今后,你又打算去哪里?”
“卫庄。”
是的,这位白发的冷漠男子,正是与盖聂齐名的另一位鬼谷传人。
昔日与盖聂共战黑白玄翦之后,两人各奔东西,行走江湖。
他本想象苏秦、张仪、庞涓、孙膑等前辈那样,选择一个国家,左右天下局势。
结果盖聂选择了强大的秦国,而卫庄则回到了他曾经生活过的韩国。
或许是出于某种执念,他曾想要改变韩国。
可惜,正如紫兰轩的主人紫女所说——时间,根本不在他这边。
他甚至未能出手,一切就已尘埃落定。
“鬼谷传人一怒,诸候皆惧。”
“然而接下来的时代,已不再是诸候争霸。”
“所以师父才更重视剑道,提升我们的修为,让我们自己选择。”
“韩国就此终结,也好,正好让我看清,所谓的韩国计划,不过是一场虚妄。”
“我与盖聂之间的胜负,终将以剑来决定。”
“剑,终究属于江湖。
选择某个国家,从来就不是我们该走的路。”
“因此,我不会再为这些所谓的国家浪费光阴。”
“我要踏入江湖,磨砺我的剑道。
为此,我需要一个替我处理杂务的组织。”
“紫女,你或许能成为我的助力。”
这一刻的卫庄,已彻底失去如苏秦、张仪般辅佐一国的兴趣。
放眼天下,除了秦国,其馀诸国,与韩国又有多少差别?
而秦国——自他知道盖聂选择秦国之后,他就绝不可能再选秦。
这是卫庄骨子里的骄傲。
他当初选择韩国,并非觉得韩国有多好。
不过是因为他对韩国更为熟悉。
事实上,卫庄对韩国并无多少情感。
韩国,对他而言,从来只是一个工具。
如今卫庄发觉这工具并不趁手,想要用它创造价值,实在得不偿失。
更何况韩国将倾,而自己竟连起步都尚未完成。
对卫庄而言,这不过是及时止损罢了。
但此番经历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令他幡然醒悟。
往后的局势,不该再将重心押注在某一国之上,也不必效仿历代鬼谷传人那般操弄诸候棋局。
既然最初选择了剑道,就该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若当真择一国而栖,对卫庄而言才是真正的昏招。
经此一役,卫庄终于想通了这一点。
于是他决意将目光转向江湖。
然而纵横江湖本非易事,若有得力后勤相助,自能省去诸多锁碎烦忧,令他更专注于所求之事。
在卫庄相识之人中,紫女无疑是此中翘楚。
即便骄傲如卫庄,此番也郑重向她发出邀请。
见紫女默然不语,卫庄当即明了她的决择,便不再多言。
片刻沉寂后,紫女轻声道:“可惜了。
若在创立紫兰轩之前,这般江湖生涯我定不会推辞。”
“但如今紫兰轩上下皆需我维系。
若我离去,这些姑娘们怕是要被这世道啃得尸骨无存。”
“虽不能与你同赴江湖,待你日后创建势力,我们仍可携手合作。
你贵为鬼谷传人,必能在江湖中迅速立足。”
“届时望你莫忘了故人才好。”
可见此刻众人皆已看清韩国终局。
历经现实锤炼,他们不再奢望会有救世主降临为韩国逆天改命——事已至此,纵然大罗神仙临世,怕也回天乏术。
如今的新郑城,恐怕从韩王到黎民,都已放弃挣扎。
转瞬一月即逝。
这日,新郑城门轰然洞开。
以韩王安为首的韩国君臣整肃出城,向秦军伏首请降。
当他们再度现身于新郑城外时,只觉天地已换了人间。
放眼望去,韩国从未显得如此安宁平静。
昔日的韩民,如今已是大秦子民,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真切笑容。
至此,战国七雄之一的韩国,终是迎来了最后的终局。
这般釜底抽薪的征服,断绝了韩国最后的生机。
城中能走的早已离去,留下的,皆是认命之人。
他们,大抵是这世间最后一批自视为韩国子民的人了。
除韩王安外,这些人最终都坦然赴死,甘愿与故国同葬。
待大秦黑甲军入城接管新郑时,才发现整座城早已自我清洗。
六月,
韩王作为 之君,被押往咸阳。
韩国复灭的消息传遍列国,然诸国早在一月前便已料到。
该震惊的,早已震惊过了。
……………
咸阳城中,
安乐侯府内,赢擎正翻阅着一卷名册。
册上清楚记载着所有离韩之人——
张良、卫庄等人,无一遗漏。
“赢擎哥哥,可要派人将他们尽数除去?”
已然长开的惊鲵肃然问道。
如今的惊鲵,早已是赢擎身边最得力的暗影助手。
除却在他面前,她便是地下世界当之无愧的女王。
当这份名册呈于赢擎眼前时,
便注定了那些能活着离开新郑的人,从来不是侥幸。
“不必,该筛的早已筛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