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店二楼,最好的房间已经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炭火烧得很旺,温暖如春。
苏林换了一身干净的丝绸睡袍,正趴在一张铺着厚厚熊皮的软榻上。
霍灵曦坐在榻边,白皙纤细的手指,正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轻轻按揉着他紧绷的太阳穴。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混合著熏香的味道,萦绕在苏林的鼻尖。
“舒服吗?”
霍灵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嗯。”
苏林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客栈外。
风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陈皮阿四像一杆标枪,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央。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但寒风一吹,依旧疼得钻心。
但他站得很直,一动不动。
这是二月红罚他的。
冲撞苏先生,不知进退。
罚他在这里站一夜,好好清醒清醒。
二月红披着一件大氅,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到他的面前。
“师父。”
陈皮阿四的声音沙哑,低下了那颗桀骜不驯的头。
“我早已不是你师父。”
二月红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弟子,眼神复杂。
“阿四,你可知错?”
陈皮阿四沉默了片刻,咬著牙说道。
“弟子不知,我只知道,我们是倒斗的,是刀口舔血的汉子,不是伺候人的奴才!”
“糊涂!”
二月红低喝一声。
“你以为苏先生是什么人?是需要我们伺候的富家翁吗?”
他指了指那栋亮着灯的二楼。
“你看他是人,可在他眼里,我们与这满地的僵尸,又有什么区别?”
陈皮阿四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
二月红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这些人,拼了命,才能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而苏先生,他本身,就是鬼门关。”
二月红的话,像一把冰锥,扎进陈皮阿四的心里。
他本身,就是鬼门关。
陈皮阿四抬起头,看着那栋在风雪中亮着温暖灯火的小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深夜。
驼背的刘三水在门外跪了许久,直到负责守夜的霍家伙计过来通传,他才敢哆哆嗦嗦地站起身。
他被带到了霍灵曦的面前。
“当家的。”刘三水不敢抬头,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已经泛黄卷边的线装书,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这是小人祖上传下的《湘西百毒谱》,记载了瓶山附近百余种毒虫的习性与解法。小人愿献给苏爷,只求只求苏爷赎罪。”
霍灵曦接过书,书页散发著一股陈旧的霉味。
刘三水见她收下,连忙又道:“苏爷法力通天,小人不敢隐瞒。瓶山最近毒虫异动得厉害,是因为山里那只六翅蜈蚣,恐怕恐怕是要‘化龙’了。”
“化龙?”霍灵曦秀眉微蹙。
“是!它每隔百年,便有一次蜕变。一旦成功,毒性会猛增十倍,百里之内,生灵涂炭。现在正是它最虚弱,也是最凶残的时候。”刘三水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恐惧。
霍灵曦点了点头,拿著书册,转身走向二楼。
卧房内,苏林已经醒了,正靠在榻上,由著丫鬟喂他喝一碗温热的参汤。
“什么东西?”苏林看了一眼霍灵曦手里的破书。
“一个赶尸人献上的,说是记载了瓶山百毒。”霍灵曦将书递了过去。
苏林没什么兴趣地接过来,随意翻看了几页。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嗤。”一声轻笑从他鼻腔里发出。
他放下书,对旁边的丫鬟说道:“拿纸笔来。”
丫鬟很高速缓存来纸笔。
苏林接过笔,甚至没有坐直身体,就那么懒洋洋地靠着,手腕悬空,在纸上“唰唰”写了起来。
他的字迹洒脱不羁,飘逸中透著霸道。
片刻后,他停笔,将那张写满字迹的纸递给霍灵曦。
“把这个给他。”苏林打了个哈欠,“让他照着上面的改,别拿着错漏百出的东西误人子弟。”
霍灵曦拿着那张还带着墨香的纸,走了出去。
楼下,刘三水正像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跪在地上。
霍灵曦将纸递到他面前。
“苏爷让你照着这个,把你那本破书改改。”
刘三水诚惶诚恐地接过纸,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纸上,清晰地罗列了他那本《湘西百毒谱》中的十七处错误。
从毒虫习性的误判,到药草配伍的致命冲突,每一处都批注得一针见血。
而在另一边,赫然写着三副全新的解毒药方。
其用药之精妙,配伍之大胆,完全超出了刘三水的认知。
他只是在脑中推演了一下其中一副药方,就惊骇地发现,这副药方不仅能解蜈蚣剧毒,甚至还能固本培元,对修行都有裨益。
这这哪里是药方?
这分明是丹方!
刘三水的嘴唇开始哆嗦,眼眶瞬间红了。
他拿着那张纸,像是捧著什么绝世珍宝,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心惊,越看越骇然。
“噗通!”
刘三水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他朝着二楼的方向,嚎啕大哭。
“祖师爷祖师爷啊!”
“小人愚钝!小人无知!守着祖宗留下的糟粕还当成宝贝!”
他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地面,声音里充满了懊悔与狂喜。
“苏爷随手写下的几行字,比我刘家三代人毕生的心血还要精妙百倍!这是天大的造化!天大的造化啊!”
霍灵曦看着他这副疯魔的样子,心中对苏林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那男人随手的涂鸦,竟能让一个传承百年的赶尸人奉若神明。
就在这时,苏林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带着一丝不耐。
“哭什么哭,吵死了。”
刘三水的哭声戛然而止。
苏林又问:“对了,这附近,可有‘怒晴鸡’的线索?”
刘三水连忙回答:“回苏爷!纯种的怒晴鸡早已绝迹,但山那边的苗寨里,传说还有几户人家养著一些杂交的后代,虽不如先祖神异,但对付寻常毒虫,也还有些用处。”
“知道了。”苏林的声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