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从马村那边的胡同口钻进来,吹得碎布条在雪泥中飘动,空气中夹杂着一种说不上是塑料,还是胶水的味道,郝青红缩紧了脖子,把温姐写的纸条叠好,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
纸条上只有几行潦草的字:“邓村东头,周老司,现金结。”
刚才温姐边笑边交待,说:“你找他别怕麻烦,老周这个人除了只认钱,脾气还怪得很,但活儿好可是公认的。”
天空灰蒙蒙的,红篷三轮车在小路上穿梭不止,车铃“丁铃丁铃”乱响。院落的墙头不是特别高,能看到堆满的布料包和纸箱。
郝青红边走边张望,心里七上八下。
平时都是从温姐的柜台拿货,这次温姐走不开,让她自己去找人谈价,可是第一次。
纸条上的地址只写了四个字:“邓村东头”,可这“东头”到底有多东呢?
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院子,有的支着塑料布棚子,棚下生着煤炉,有人剪布、有人穿带子、有人抱着一兜兜胸罩壳往三轮车上倒,隐隐约约还传来缝纴机“嗡嗡”作响的声音。
郝青红站在路口,拦下一个年轻小伙子,问:“师傅,您知道做胸罩的周老司家在哪儿吗?”
小伙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往她身上瞄了几眼,说:“这村里姓周的可不少。谁知道你找哪个姓周的?”
“听说脾气很古怪。”
“你说的是不是瘸腿的老周?说话贼难听。”
郝青红赶紧点头,说:“是,就是他。”
“你往前走,看到大前面的电线杆没?贴着‘招工’信息的墙,右拐,再打听。”小伙子说完,刚要转身,又接着说:“确定是做胸罩那个老周?”看到郝青红点头确定,小伙子这才摆了摆手,上了自己的三轮车。
郝青红继续往前走,一排又一排的院子里晾着女式小裤衩、文胸、衬裙,也有挂着一片片皮革的。院墙内传来女人的骂声:“线头别剪太短!上次客户都说了一洗全开!哎,王老司,收尾的时候你多扎几道线吧。”
过了贴着“招工”信息的墙,右转后,却看不到一个人影,郝青红的脚走疼了。她抬起左腿揉脚踝,这时,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从院子里探出了头,手上拿着红色呢子大衣,商标缀了一半,说:“妹子,你找谁?”
“找做胸罩的周老司,听说就在这附近。”
女人“哦”了一声,指着北边一个院子说:“院子最里面那间,安着铁门,他这会儿心情不太好,上午刚跟大姐吵了一架,你进去说话客气点。”
郝青红谢过,沿着碎砖道小心走去。周老司所在的院子很挤,五六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水管被棉布裹的严严实实,旁边的水沟堆着未化的积雪。郝青红走到铁门前,敲了两下。
“谁啊?”里头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我是温姐介绍来的,来拿货。”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探出头,头发花白,左腿有点短,穿着蓝布工作服,手上沾满浆粉。
“温姐?”他皱了皱眉,说:“上回她拿货还欠我两百块钱呢。”
郝青红连忙笑着说:“她这两天忙着柜台,说让我来结上次的帐,再把我的货带回去。剩下的货,她稍晚些时候过来取。”
“哦。”老周的语气缓和了,指着室内说:“货在屋里,你自己看。价钱按上回结,不讲价。”
说完,转过身一瘸一瘸地进了里屋。郝青红跟进去,尽管亮着灯,可光线很暗,墙角堆着几麻袋内衣成品,空气里有一股热烫的胶味。她找到写着温姐名字的几包货,打开查看,找到了自己的货,往边上扯了扯。这时,旁边麻袋中浅粉色文胸吸引了她,拿起一件细看,新颖的蕾丝花边,手感柔软。
“这是最新款吗,看起来不错哟。”
老周哼了一声,说:“温岭那边新来的花边,版型是广州的。你要多少?”
“价格呢?”
“这个便宜些,十元三件。”
郝青红摸了摸包,说:“我先要九十件试试?”
老周的眉头立刻拧到一起:“九十件?阿姐,你柜台包在哪里?我这批货可都是整箱出的,一箱三百件,少了不卖的。”
郝青红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师傅,我在夜市上卖,量小。要是卖得好,我会再来多拿。”
老周说:“夜市可不太行,阿姐要包柜台,包柜台的最赚钱了。”
这时,院子里有个男人正往塑料袋里封货,探头笑道:“师傅,人家妹子第一次来,您就通融通融。留个回头客不比卖一箱强?”
“你懂个屁!”老周吼了一声,男人缩了回去。
气氛一时有点僵。
郝青红心里打鼓,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付四百元,先拿九十件的货,那一百多元就当押金。等我下次再来,补齐六百元货款,再拿两百一十件货。如果到时候拿不完,您给我加价,我代销,您看行不行?”
老周低头想了想,抬头又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算你会说话。我给你凑九十件,拿袋子去,尺码你自己去挑。对了,这么多的货,你怎么拿走?”
郝青红这才发现没有叫三轮车,她放下编织袋,说:“我先去胡同口叫三轮车,周老司,您等我会儿。”
话音未落,屋里的灯灭了,外头一阵吵嚷。
“周老司啊,你家机器又把电闸烧了!”一个女人扯着尖细的嗓子喊:“咱院全没电了!”
老周一听,脸立刻黑了下来,冲着门喊:“谁家机器烧的?我这才开了三台机子!”
“每次都是你!这次一定也是你,电线都冒烟了!”女人叉着腰在院里叫嚷,几个打工的小伙子都围了上来。
老周掀开门帘,拄着拐杖蹭出去,骂道:“要不是我拉线修电,你们早没灯了!整天嚷嚷个屁!”
郝青红有心想劝周老司,又一想,还是找三轮车驮货要紧,于是趁乱出了院子,去找三轮车。顺利拿到货,已经让她开心坏了,完全没注意一路追随在身后的“尾巴”:张蔷。
郝青红前脚出院门往南拐上大路,北边来了一辆三轮车,张蔷不等老闵家媳妇停好车,就从上面跳了下来。
老闵家媳妇进了院,先是劝慰女人,又对老周说:“老周,你少说几句!”
女人说:“大姐,你给评评理。”
老闵家媳妇说:“都是街坊邻居的,评啥理?都少说几句,我这儿卖货呢,等我做完生意再说。”说完,拉着张蔷进了屋。
张蔷从靠墙跟儿的货包里挑挑捡捡,来到郝青红选的浅粉色文胸前,眼睛一亮。
老闵家媳妇问:“老周,这款还有多少货?”
“一箱三百件。”
张蔷笑得有些得意,歪头算了算帐,从挎包里取出一千块钱塞到老闵家媳妇手里,说:“我喜欢,全要了。”
老周有点儿结巴,说:“大……大姐,刚才有一位卖内衣的阿姐,要九十件的。”
“九十件?不是三百件起拿吗?怎么能破规矩呢?”老闵家媳妇瞪了老周一眼。
就在这时,郝青红叫到了一辆三轮车,进了院子。
老周的脾气虽说古怪,大姐说的也没错。他掀起棉门帘,向郝青红招手。郝青红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没想到老周把刚收的四百元钱塞到她的手里。
“那位卖内衣的阿姐拿了一箱货,你的没了。不怪我啊,这货本来就是成箱卖的。”
郝青红抬头一看,发现是张蔷,愣住了。
张蔷“嗤”了一声,挑了挑眉,说:“哟,我就说嘛,是谁小气吧啦的,竟然只拿九十件货。”
“周老司,这太不公平了吧?做生意是要讲先来后到、诚信的。”郝青红又看张蔷,强忍着不快,说:“大姐,各人卖各人的货,你也不能抢我的货啊?”
“谁抢你的货了?谁交钱是谁的。”张蔷白了郝青红一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