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琳推开店门,风也跟着灌了进来,她一边解黑色皮衣扣子,一边解脖子上的大红色毛围脖,顺便又把长及腰部的卷发从衣领里拽出来。
“我妈说天冷,让我多穿点儿,这一路热得我直冒汗。青红,外面那辆三轮车是你的吧,这么多货?全拿夜市上卖?”
郝青红正在咀嚼付润生的话,梅琳的话再次提醒她货的重要,这可是她的全部财产。
“你看你们,都没见过世面不是?什么多了少了的,这不是才起步嘛,等我以后做大了,你们再惊讶也来得及。”郝青红故作轻松地笑笑,双手却捧紧了面碗。
梅琳把皮衣敞开,挨着郝青红坐下,拿起筷子挑起一绺面,转头重新打量门外的三轮车,说:“这小山似的货要是全卖出去,就发财了。诶,青红,今天你得把价格给定好了,可不能象上次那样,连个辛苦钱都挣不回来。”
付润生喝了一口汤,说:“梅琳,你也这么天真,夜市跟店里不一样,人多嘴杂,货又是内衣,哪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卖。”
梅琳抿嘴笑,剜了付润生一眼,说:“你们男人啊,没几个会说话的。青红,你别听他的,乌鸦嘴。咱女人卖女人的东西,得靠自己的感觉。再说了,就算你不行,还有我呢,脸皮比你厚,我给你吆喝。”
郝青红心口一阵温热,付润生和梅琳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理性,一个感性,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她两种极端的意见,虽说大多时候不被她完全采纳,但能让她认清现实,冷静地去做取舍。她笑着摇了摇头,吃了口大蒜,浑身热辣起来。
从拉面店出来,秋风一阵接着一阵吹着,悬铃木的落叶打着转卷向路肩,最后一抹彩霞已消失在中山路最西边。街口的路灯陆续亮了起来,空气里夹杂着炒饼和羊肉串的香气。
付润生把夹克衫的领子立起来,走到三轮车前,扶着把手上了车,郝青红和梅琳一左一右坐在车上。
过了十字路口,马路上热闹起来。一家音象店门前,电视机和音响全开着,是张信哲演唱的歌曲《过火》。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让你更寂寞,才会陷入感情旋涡。怎么忍心让你受折磨,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如果你想飞,伤痛我背。”
一个年轻人正盯着屏幕,小声地跟唱,郝青红看到他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泪,在灯影中闪着光。
有的人推着平板车前行,有的人在地上铺布单子,摆玩具和书籍。卖苹果的,正坐在篓筐前摆弄着秤。小吃店门口,摞了十多层高的小笼包氤氲着雾气,老板正忙着从室内往外抻电线、摆桌子。卖糖炒栗子的铁锅噼里啪啦作响,烤红薯的大爷刚从炉坑里拿出两块红薯,往炉边上摆。灯光、油烟和叫卖声混在一起,惹得走路的、骑自行车的市民都向自己感兴趣的摊位上张望。
沿着中山路往西,到了服装局域,卖成衣的已经搭好架子,正用竹杆往上挂衣服。他们来到靠近拐角的路灯下停下,一个卖袜子的中年女人正往布单上摆货。
“咱们就在这儿吧,路灯下面亮一点儿。”付润生停落车,从他带来的黑色袋子里取出一块塑料布。
郝青红黯淡的眼睛变亮了,说:“润生,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一路上,我才发现自己准备得有多不充分,我只是把货带来了,却没有准备摆摊用的工具。刚才还忐忑呢,这可往哪儿摆是好,都挺贵的东西,总不能还没卖出去,就弄脏啊,还能有人要?”
付润生说:“我也不是天生就懂,还不是我姑我姐都是做生意的。青红,相信自己,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梅琳捉住润生的左骼膊,身体贴了上去,说:“我就知道润生会安排好这一切的。青红,我们俩的心加起来也没有润生一颗心想得多,有他在,你就放心好了。”
付润生赶紧用另一只手拨拉梅琳,想甩掉她,眼睛看向四周,声音变得更加温柔了:“梅琳,你又来了,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还以为咱俩有什么特殊关系。”
梅琳笑着说:“你怕什么,咱们俩男未婚女未嫁的。本来就有关系,没关系能这样吗?”
郝青红说:“梅琳,你又逗润生玩了,快帮我抻塑料布。”
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姨在中年女人的袜子摊前看袜子,却被梅琳的举动吸引,她顺势往青红所在的三轮车斗里瞟了几眼,鼓鼓囊囊的几个货包,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卖袜子的中年女人也跟着大姨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郝青红被这些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她想说,我们卖得是内衣,一会儿你们就看到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梅琳却大大咧咧地说:“姨,我们不卖袜子。是内衣,南方货,可漂亮了。”
她这一声喊,不仅把郝青红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竟还把无所适从的紧张冲淡了。
郝青红吸了口气,接着梅琳的话说:“大姨,我们这儿也有一点儿袜子,不过不多,我们主要还是卖内衣。哦,对了,还有秋衣秋裤呢,您要不要看看?”
付润生不知道从哪里捡来几块砖头,压住塑料布的四个角,风虽然不大,固定住总是好的。
郝青红解开了一个包裹,挑了几件,想往塑料布上放,轻轻抚摸了几下,还是舍不得。尤豫中,看到温姐赠送的那几件北方货,她取出来递给了梅琳,让她摆到塑料布上。
付润生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内衣不同于别的衣服,理货的方法也需要变通。哪能象袜子、裤子随便往地上一扔呢。
尽管只是北方货,象极了泳镜的浅色胸罩,已经把卖袜子和买袜子的阿姨的眼神全部吸引了过来。两个人都本能往后一退,在夜市上卖内衣,仿佛这是第一家,她们象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物品。
梅琳说:“姨,这是我们卖的最保守的款式,还有更好看的呢。”
买袜子的阿姨连忙摆手,说:“姑娘,这东西能拿出来卖吗?多害臊啊。”
梅琳说:“姨,这害什么臊,您不穿内衣吗?”
大妈说:“谁穿那玩意儿,我穿得是背心。”
郝青红笑着说:“大姨,我们也有背心,我还没往外拿。纯棉的,不是咱们石州货,从bj上的货,质量可好了,要不要看一看。”
付润生冲郝青红伸起了大拇指。
没想到大姨还是摇头,连袜子也不看了,仿佛他们三个人是对社会有害的不良青年。
卖袜子的女人紧着喊:“大姐,别走啊,给您便宜点儿,我今天也开开张。”
大姨头也没回,径直走向斜对面的摊位走去,继续看她的袜子。
卖袜子的女人白了梅琳好几眼,一脸的晦气。
夜市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人们涌着向前走,只在感兴趣的摊位前做停留。
郝青红尤豫再三,还是决定从南方货里挑出几款她觉得受欢迎的胸罩,摆到塑料布上,当然放在离自己近的位置。秋衣秋裤、内裤则放到距离顾客近的地方。塑料布上摆满的那一瞬间,吸引了好几双眼睛往摊位上看,仿佛是黑暗中最明亮的星星,不过,也仅仅是如此。明亮的星星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就全躲开了。
付润生靠在稍微远一点的电线杆上,默默关注着好朋友郝青红和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