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时，货包全堆到了车后面，老王显然累极了，在堆成“单人床”的几大包货上呼呼大睡。张蔷则占了个三人位，头枕着编织袋假寐。
郝青红和付润霞拖着一包牛仔衣，从过道上走，差点被张蔷的脚绊倒。付润霞急了，抬腿踢了一脚，说：“好狗不挡道！”
郝青红吓了一跳，心想，这要是打起来，怎么办？没想到张蔷连眼睛都没睁，听话地往回缩了缩腿。
星海小中巴回到石州已是下午，郝青红搂着背包睡得正香，被付润霞叫醒，才发现车上只剩下她们俩。
车下，一个长脸男人往平板车上放货，张蔷在一旁搭手。付润生骑着一辆三轮车和他们擦肩而过。
“润生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吗？莫不是厂子……”郝青红心里砰砰直跳。
“上的货全是牛仔，挺沉的。今天不是礼拜天吗？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让他来帮帮忙。”
郝青红没接话，松了口气。她下岗没几天，梅琳紧随其后，也离开了工作多年的厂子。看到润生，她真以为“三朵花”要在厂外重聚了。
付润生是付润霞的弟弟，郝青红纤维厂的前工友，郝青红帮付润霞卖服装，就是付润生推荐的。
“青红，今天体验的怎么样？有收获吗？”
“润霞姐真不容易。”
“哟，你现在理解我了吧？”
到了市场楼下，三个人说说笑笑往“润霞女装”走，从二楼电梯上来，付润霞指着里面一家边厅，名字叫“香港女人缘”的店面给郝青红看，努了努嘴，说：“瞧见没，那就是张蔷他们家的店，还说人家老王呢，他们不也在跟风吗？啥行卖啥，没个长性。”
郝青红恍然大悟，之前她听付润霞提过这家店，张蔷因为价格问题，找过付润霞的麻烦，俩人话不投机，动了手。当然是人高马大的付润霞占上风，揪着张蔷的卷发不放。张蔷“嗷嗷”地怪叫，引来一堆人围观，商户们都用嘴劝架，谁也没上手拉架，像躲瘟神似的躲张蔷。
付润霞和弟弟付润生不仅性格相反，外貌也两个极端，一米六八的身高，短发，说话自带扩音器，高中没毕业就跟着姑姑做小买卖，是个不能吃亏的主。她对郝青红说，张蔷那女人也不看看我是谁，敢招惹我？我看她不想在青年市场混了。说完，又说张蔷的老公马永贵更不是东西，连连“呸”了好几声，没接着往下说。
郝青红向店里张望，只见那个被称作老马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喝水，张蔷蹲在地上理货。
青年市场位于石州市古城区，紧挨卖高档货的人民商场。相比之下，这里价格接地气，在不追求名牌的情况下，成为大多数市民购买衣物的首选之地。润霞女装虽说只有二十多平方米，是“香港女人缘”的一半，招牌上也没写“香港”二字，卖的货却都是纯正香港风。付润霞选服装有个原则，跟着港台剧走，她看剧的同时，会研究演员们的服装搭配和发型，总能抓住流行。
三人回到铺位，梅琳正对着化妆镜修眉毛。
这次郝青红跟着付润霞去上货，原本想让隔壁摊位的小娟帮助看店，哪知前一天小娟感冒发烧没来上班。情急之下，郝青红想到了从纤维厂下岗后，一直赋闲在家的梅琳，游说好半天，梅琳才答应帮忙。
梅琳立刻把化妆镜收好，兴高采烈地说：“润霞姐，青红，你们猜今天我卖了多少钱？”
郝青红笑着说：“梅琳，你能记住价格吗？”
梅琳说：“反正我卖的比你们叮嘱我的最低价还高点儿，保证润霞姐不赔就是。”
付润生说：“我相信梅琳是可以的。”
梅琳笑了，凑过去说：“还是润生懂我。诶？你们上的啥货，有没有我能穿的？”
别看梅琳是润生的朋友，润霞对她也很了解，说：“都是牛仔，不适合你。”
梅琳有点儿失望，说：“今年秋冬流行格子套装呢，还以为你们会上。”
郝青红说：“什么套装不套装的，你连家门都不出，就算买了，穿给谁看？总不能在家里天天照镜子玩吧？”
梅琳白了郝青红一眼，她又看到她的背包鼓鼓囊囊的。
付润霞看着梅琳，替郝青红说：“别看了，全是胸罩，你不感兴趣。”
付润霞和郝青红的话，尽管没有恶意，可除了嘲讽就是瞧不起，让梅琳帮润霞卖了货的好心情大打折扣，她挺直腰身，说：“怎么不感兴趣，我正想买胸罩呢。”
说完，她拉开了郝青红背包的拉链，多姿多彩的颜色一下点亮了她的眼睛，她翻出一件粉色浅罩杯，看了看号码，说：“这号我凑合能穿，别说，我还没有这种罩杯的内衣，去试试。”话音未落，她掀起货架之间的布帘，侧身走了进去。
“天啊，青红，这款效果太好了！不大不小，不紧不松，刚好是我穿的号，不对，象是给我量身定做的。你多少钱拿的货？这件我要了！”梅琳在布帘后面兴奋地喊。
听梅琳这么说，付润霞竟也好奇起来，掀开布帘往里看。
梅琳体形偏瘦，没什么胸。这件粉色胸罩象是美容大师，把梅琳塑成了一个丰满的女人。付润霞放下布帘，也去郝青红的背包里翻找。说：“青红，看不出来啊，你选品的眼光不错，我是说选胸罩的眼光。”说完，她拎出一件浅蓝色，带着蕾丝花边的，看了看号码，摇摇头，放到了一边。又拿出一件杏黄色，这是郝青红买给自己穿的。付润霞攥到手心，说，“这件是我的了，青红，我给你在批发价的基础上加十块。”
付润霞的大嗓门竟然把刚想来看服装又转身想去别的摊位的几个女人吸引了过来，她们也不看墙上挂的女装，径直奔着郝青红的背包，有种“你们捡到宝，也要分我们一半”的势头。待看到是胸罩时，她们面面相觑，又偷偷瞟向在场唯一的男士付润生，仿佛在说，这是女人的禁地，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还在这儿待着？
付润生刚把货包靠边放好。他从小混在女人堆里，穿着姐姐们的旧衣服长大，郝青红三人的打闹，他丝毫没感到尴尬，反倒是被进来的两位女顾客给看不好意思了。他装作想抽烟的样子，摸了摸上衣口袋，还好有半包香烟，又摸出火柴往楼下走。
店里都是女人，连空气都象是变得浓稠了。其中一个中年女人盯着浅粉色镂空浅罩杯的内衣“啧啧”了好几声，又放下，脸上泛起潮红。
和她一起来的女伴，拿起蓝色的一款，看直了眼，说：“你们这是在卖内衣吗？”
郝青红在她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笑着说：“不知道两位姐姐们穿什么样的胸罩，今天这几件都是我为自己挑的。”
中年女人说：“这种穿到身上，多让人难为情啊。”
郝青红说：“为什么要难为情？女人不应该取悦自己吗？这么好看的内衣，一想到穿到身上，就觉得美滋滋的。心里美滋滋，由里到外都会变美。”
梅琳从布帘后走出来，说：“能不能变美我不知道，反正刚才穿上它，我的胸都变大了。”
女人们都笑了起来，刚才的紧张、羞涩，渐渐变成了热闹。
郝青红想起温姐对她说的话，转述道：“今天一位大姐对我说‘外衣是穿给别人看的，只有内衣是穿给我们自己的’我觉得，她说得特别对，所以把这句话送给两位姐姐。”
中年女人看了看女伴，脸上生出了某种坚定的表情，她拿起刚看中的二分之一罩杯的粉色胸罩跃跃欲试。
郝青红见状，拿起另一件粉色、全罩杯的款式递给她，说：“姐，咱俩的胸部比较丰满，这个杯形更适合你。”
“是吗？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还分杯形吗？”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确实和我以前穿的内衣都不一样。多少钱一件？给我妹也买一件。”
付润霞见状，笑着说：“别急，这是新款，还没定价呢，一会儿我们算算。”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郝青红心里一紧，带回来的货原本想自己试穿后，再拿出来试市场，价格真没想好。如果按温姐说的五十元钱一件卖？合适吗？我可是十五拿的货，她重新打量两位女人的穿着，皮鞋擦得很亮，一尘不染，一个齐耳直发，一个短碎发。
“姐，实不相瞒，这几件我原本没打算卖，是留给自己穿的。你们既然喜欢，那我就只加个运费，不挣你们钱。咱们来日方长，先交个朋友，等以后再上新货时，还希望你们多捧场！”
四十元一件，两个女人一共拿走了四件。
付润霞直说郝青红傻，看她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卖五十块钱一件，她们也不会觉得贵。
郝青红说：“润霞姐，五十块钱一件，她们该去人民商场选购了，还能来咱们青年市场？”
付润生说：“青红，你真想做内衣生意？不是一时气话？”
郝青红攥紧一件白色蕾丝文胸，举着入手的一百六十块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