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青红之所以面对付润生的疑问，坚定地点了点头，因为一个人。
他就是郝青红在浙江村遇到的小林。
小林姓林，名江涛，供职于南苑的一家内衣厂，从事市场销售。这家内衣厂前身是镇时装厂，后来生产内衣内裤、睡衣家居服、袜子等。生产刚满两年，国家出台了政策，厂子要进行产权改革，探索股份制，从工厂向品牌公司转型，生产的产品计划将主攻中高端市场。
小林之所以隔三岔五地去浙江村、新开业不久的京温商厦和动物园批发市场，目的是做调研。厂子即将转型，产品和渠道都不稳定。作为销售人员，他逛小作坊，和摊主聊天，判断自家商品和南方货的区别，还能观察零售商的反应。
那天，他转到老闵家摊位前，老闵老婆是浙江村服务态度最不好的摊主之一，心情不好的时候几句话能把人噎死。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只是针对事儿，并没有针对人。不熟悉的，都会在心里暗暗问候她的老祖宗。一个卖内衣的，拽什么拽？
老闵家卖的货渠道很多，南方货、北方货，甚至后面小作坊的货掺着卖，质量参差不齐。拿货的人都是外地人，他们不傻，也都知道他家的货色，然而，谁让他们家的货比市场别人家的货便宜呢？生意人必须斤斤计较，一件差两、三块钱，禁不住走的量大。所以，当张蔷从货款里抽出十块钱当作午饭时，林江涛与老闵家老婆极其共情，他已经感受到那股怒气同时在他俩的身体里打转。
只不过这位老板娘转瞬把气撒在了郝青红的身上，他就不太乐意了。凭什么让无辜的人背锅呢？这可不地道。
那天早晨，林江涛跟在郝青红和付润霞身后进了市场。在他眼里，这种地方除了商贩，就是拿货的二批们，他们都是争分夺妙拿货，马不停蹄地走人，好回到自己的城市里卖货。卖完，再来。
郝青红就象是个局外人，背着一个单肩黑色大背包，双手交叉还不离肩带，仿佛她背着一大袋子的钱。既然装着钱，还应该拿几只编织袋或者拉个行李箱什么的吧？并没有。这样一看，她和他一样，是来了解市场的。难道也是销售？同行？也不对，她没有他的从容，只有紧张和不适。那么是来买单品的？看衣着不象京城人。外地人？外地人起大早来这里买几件内衣？也不对路。
林江涛能想到的都想了，都不太对。
所以，在郝青红被卷发女人抢了单，不知所措时，他给她指出了上货的规矩。老闵家责怪郝青红不长眼，他及时把她领出了那条巷道。
温姐那个人很好，别看是生意人，最重要的是善良。当初林江涛被销售部杨主任派下来搞调查，来到浙江村不知道迈哪只脚，担心完不成任务，回去挨批，是温姐叫住他，和他聊天，给了不少数据，最后帮了他。温姐说，北方货就象是北方人那样厚重、不会变通，内衣嘛，毕竟是衣服，谁不愿意穿舒服的呢。
林江涛将北方货的缺点一一记下，对照南方货做了一个表格，还把温姐家卖的胸罩材料，与他们的产品作对比。杨主任看到调研报告，直夸他有销售头脑，不仅销售，就连设计方面也很有悟性。
林江涛听不出是杨主任真心夸他，还是他做的内容太宽泛，越了界。他倒是挺体谅杨主任，中层干部处于改制的旋涡中，进也不行，退也不甘心。不象他，目前来看，不管怎么改也是小职员一个。
巷道里乱糟糟的，他问郝青红从哪儿来的？想拿什么货？郝青红大声地答非所问。郝青红还说了一些话，他也没听太清。
还好温姐替他问了名字。
而郝青红，多年以后总会想起那天上午，要不是小林告诉她拿货的规则，又把她拉到一边，推荐给温姐认识，她就不会那么快走进内衣生意。
道路工程设计师为了美观和防止疲劳，给路设计了弯道，郝青红遇到小林后，象是去弯留直，向成功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付润霞做女装生意，从来没有卖过内衣。所以上货前到底是去动物园批发市场，还是浙江村，她也不敢确定。仅凭直觉给了郝青红建议：动批的批发商有时候也到浙江村拿货，她遇到过，要不是遇到了，谁说她也不信，这中间的差价让三四线城市的销售商多花多少冤枉钱？
郝青红就这样来到了浙江村。
至于内衣货源、码数，没有人告诉她、教她。青年市场的张蔷也拿了胸罩的货，显然她比付润霞在内衣销售方面有经验，然而，且不说她和付润霞打过架，就算没打过架，看她的面相和对人的态度，也是“同行见面分外眼红”的主，更不可能指导郝青红了。
温姐说的对，在对的时间遇到，就是一种缘。
郝青红把身上的钱都换成了胸罩，放到背包里。林江涛陪着她往外走，从公文包里取出名片递给她。郝青红认真看了一遍，直说抱歉，还没来及印名片。
林江涛挠了挠头发，四六分的头发变得凌乱起来，又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说：“一切刚开始，祝您成功，如果再进京，就联系我。以后有时间，也欢迎到我们厂参观。”
郝青红笑着点了点头，伸出了手。正当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付润霞从远处出现了，不用使多大的力气，声音就传到郝青红的耳朵：“青红，四处找你找不到，我上完货了，牛仔布料太沉，我拖不动，快来帮帮我。哟，遇到熟人啦。”
郝青红尴尬地笑了笑。
林江涛很大方，迎着付润霞往前走，说：“您是青红的朋友吧？我叫林江涛。爱美内衣厂的。”
“哟，青红，怎么没听你说过，内衣厂还有朋友？”
当着林江涛的面，郝青红也不好过多解释，答非所问道：“你上的货呢？”
“还在老板那儿呢，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货的人特多，全是拿牛仔的。”
“姐，您的车在哪儿？我去借辆平板车，帮你们推过去。”林江涛把公文包往骼膊肘一夹，率先向前走去，他的步伐很快，让郝青红和付润霞紧得倒腾脚步。付润霞一劲儿给郝青红使眼色，好奇她怎么突然有了个内衣厂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