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的旅店中，村长罗福来在大炕前来回踱步，眼神时不时瞟向敞开的房门。
春风裹着春雨吹过门廊，带来三分寒意，添了七分愁苦。
“福来叔，啥时候开饭啊，我这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啦。”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就不为成娃子担心吗？”
“我爷爷说了，表弟肯定能高中，一个面试有啥可担心的？”
村长停下脚步，瞪眼道：“你懂啥！多少大才子都因一念之差名落孙山，成娃子毕竟年纪小……额，这位差爷，您找谁？”
“山南镇，罗家村，罗氏罗成，十六岁，可是你们等侯的亲族？”
罗成考试排在末位，按常理应该三日后才有消息传来。
怎么今日就有了动静？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村长罗福来心中七上八下、隐隐泛起不安。
“正是，罗成是我罗家村考生，这位差爷，快请进屋说话！”
“你们回去吧，半月后前往县衙外置人，这是路引。”
那衙役随手递过一块木牌，话说得不明不白。
“差爷辛苦了。”罗福来递上一小袋铜钱，赔着笑脸问道：“不知我那侄子可还安好？”
衙差掂了掂重量，撇了撇嘴道：“罗成第一个通过面试，现如今住在县衙礼宾院，只等县试结束便可归乡。”
罗福来闻言，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一个通过面试？这怎么可能？咱河西人怎么会排在前面面试？
“福来叔，醒醒神，人都走了。”
“咱们今天得吃顿大餐，好好庆贺庆贺！”
“是啊，三天的伙食今天一顿吃完吧，下次咱们四个还来，那羊汤，啧啧……”
暂且不提四人吃大餐的梦想能否实现，罗成在县衙礼宾院中却皱着眉头啃着粗粝的餐食。
对面陆续通过面试的考生，同样低头吃着粗粮饼子，面色沉静，唯有眼底深处那一丝光亮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他们还年轻，未来数十年凭借童生的身份，足以维持家族当前的营生和体面。
至于再进一步高中秀才，虽说千难万难，但不再有应试次数的限制。
也不会再受书院的制约，凭借家族的财力与势力，功名之路已然敞开大门。
这顿饭是官府特赐的饮食，意在磨砺应考学子的意志，提醒他们功名初成后不可骄奢。
当前通过面试的考生中，仅罗成居住在礼宾院。
其馀考生皆为县城内各世家豪族子弟，他们自然回归家族准备县试。
罗成本可以回罗家村，但他对接连两次截杀记忆犹新，想来居住在县城，可以省去许多是非。
况且长者奖励的千两银票在怀中“发烫”，让他有底气在县城中找一处安身之所。
城外集市中的传言让他不敢掉以轻心，今年秋季来河东避难时，一家人绝不能象十三年前那样住在难民区，在“黄金”和黑冰的包围下熬过严冬。
饭后与众位考生告别，罗成独自走出礼宾院大门。
罗成紧了紧长衫，准备穿过县衙，前往牙行租贷一处安身的院落。
“那少年，能否帮在下读一下帐簿，这糊涂帐我一人实在理不出头绪。”
一位师爷模样的猥琐男子，站在县衙帐房门前，向罗成求助。
罗成看了看四周，指着自己的鼻子，确认师爷邀请的就是自己。
略一迟疑，最终点了点头，走进那间昏暗的帐房。
油灯昏暗，映照出满屋散乱的帐册。
帐页泛黄，墨迹斑驳，罗成俯身细看，渐渐皱起了眉头。
张三支取纹银三两，购置笔墨若干，馀纹银二钱四分。
李四预支俸米五斗二升，尚欠三升未还……
没有起始时间，也无分类章目，帐目混杂如一团乱麻。
罗成提笔醮墨，创建帐务分册、细分支出与收入两项，按照原帐册时间顺序逐条梳理。
遇到可疑之处，便用朱笔圈出，待后续查证。
忙碌了两个时辰，罗成额角渗出细汗，终于将积压的帐目理清。
那师爷接过帐本，翻看几页，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拱手道：“小先生大才，这般糊涂帐竟能理出头绪，称你一声天才也不为过。”
“临时起意而已，先生不必客气，我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罗成揉着手腕向房门走去。
那师爷忽然说道：“你就是那位河西罗成吧，不妨坐下聊聊，这县城中就没有风某不清楚的门道。”
罗成脚步微微一顿，回首看着师爷猥琐的模样，略一沉吟回身坐下。
罗成笑着问道：“我准备在县城租一处安身的院落，不知先生可有推荐？”
这个世界以外貌和行为举止评判士人，师爷这般猥琐之人竟能在县衙立足，必有过人之处。
师爷眯眼打量罗成片刻，忽然低笑一声：“县城中的宅院多被世家豪族暗中掌控，那千两纹银租不到院落。”
又认真地看着罗成问道：“小先生占了本该属于县中世家大族的名额，他们已将你视作眼中钉？岂能容你安稳立足？”
罗成笑道：“所以先生拦下我，是为了指点迷津？在下年少，风师爷不妨直呼我为罗成便是。”
风师爷眯眼轻笑：“爽快，那我就叫你罗成了。”
“罗成啊，你相信神鬼之说吗？”
“风师爷，你是说鬼魂吗？我不信这个。”
风师爷将油灯拨亮三分，站起身来，在书柜中翻找片刻，取出一张有些陈旧的房契。
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递到罗成面前。
“这房契是曾经河东首富钱家的产业，十三年前那场灾民暴乱中，钱家满门被虐杀在县城外的庄园中，宅子就此闲置。
传言每到夜半，便有哭声从宅院深处传出，数码买主入住后皆离奇暴毙，有高人称此宅凶煞不散。
十馀年来无人再敢过问，官府也无可奈何。
县尊曾有指示，若有人入住此宅一周安然无事，宅子便归其所有。
你若不信有邪祟，这房契便是你的了。”
罗成接过房契，笑着打趣道：“风师爷此次可是立下了大功，好处定要与我分润一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