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四面屋脊向院中流下，汇成细小的水帘，将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罗成沿着中线稳步前行，草履踏过青石铺就的道路，水纹轻漾。
亦步亦趋，保持着与老者们同频。
站在二门前的石阶下躬身叉手，静静立于雨中，等待着一众老者陆续自两侧回廊步入二门。
直至最后两位老者踏入门内，罗成方才直起身，抬步登阶。
屋檐下的水帘垂落如练，冲击在石阶前的铜缸里，发出清越的声响。
青石台阶微滑，却未能影响他前行的步伐。
站在二门正中，仰头望去，前方大殿匾额高悬，上书“明德堂”三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气势雄浑。
殿前两株古柏苍然挺立，枝叶间雨滴落如珠帘。
依旧是两侧回廊，一众老者缓步而行。
少了观礼书生，多了庄重威严。
雨中的院落，唯有老者们的脚步声在回廊中轻轻回荡。
罗成沿着中线徐行，步履沉稳如初。
雨水顺着蓑衣滑落，滴在青砖上，绽开朵朵水花。
一众老者步入明德堂侧门，分列两侧而坐。
居中三位身着举人服饰的长者端坐主位，目光炯炯，静默中自有威仪。
罗成立于堂前，利索地解下蓑衣，双手捧起草笠。
缓缓躬身，将蓑衣与草笠置于堂前石阶之上，动作恭谨而不自带韵律。
放下背上的书箱，席地而坐，脱下草鞋，以粗布擦净双脚。
继而着布袜，穿布鞋，净手。
抖开崭新的青衫，着装、束发、正冠，动作一丝不苟。
整理完毕，罗成向天地、师长、先贤与在场诸公行过初入书院之礼。
礼毕，罗成将书箱面南摆正，轻启箱盖，取出一块白色的麻布。
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利索地折叠麻布，合成一个方正的布包。
双手捧着麻布包，由正门跨过明德堂高高的门坎，步入明德堂内。
走到大殿正中的矮几前，双膝跪坐，将麻布包端正地置于几上，随即垂手敛目，静候考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的毫无滞碍，举手投足间皆合乎古礼，毫无娇揉造作之嫌。
堂内烛火微摇，投下淡淡阴影。
三位长者互视一眼，其中一位轻咳一声，笑着开启话题。
“罗成啊，我是你父亲的座师之一。这半年来粮饷断绝，你平时做些什么？日子过得如何？”
罗成站起身来，躬敬一礼：“回先生的话，学生日常种田、采集，以求温饱，也会读书。”
“我准备资助你纹银百两，不知你准备买些什么？”
罗成表面不动声色，心中知道真正的面试自此开始。
都说书院的面试千奇百怪，参与考试的考生不得泄露考试内容。
但那个书香门第会呆板地执行书院的规矩？
罗成的父亲就曾借着酒醉遮掩，讲过面试时的细节。
同样的问题，当年父亲也遇到过。
他父亲的答案是：“买书。”
考官问：“我说错了，是千两雪花银。”
他父亲不假思索的答道：“买更多的书。”
罗成答道：“学生好美玉，也好美食，想来会请个好厨子，满足口腹之欲，再置几块美玉赏玩。”
另一位长者问道：“我书院从不拖欠学子束修，一定是贪官污吏贪墨钱粮，你日后如果为官参政，不知对此可有良策？”
罗成洒脱一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生不愿为官，守三丈书屋，求一份安宁。”
罗成心中暗笑：童生相当于学前班毕业，哪里会有什么官位？
这是看他年少，且在父亲失踪后受了不少苦，考察自己的心性和气量。
第三位长者问道：“我大离皇朝承天景命，物阜民丰，但强敌环伺，时常侵扰边疆，百姓受苦。
若得带吴钩，不知少年郎意欲何为？”
罗成略一欠身，正容答道：“修身、保家、护族。”
那老者追问道：“你只有一己之力，假设你的母亲与妻子同时落水，而河岸又无他人可以救助，你先救谁？”
“回先生的话，学生尚未定亲，无法设身处地的思考这个问题。
但有一点学生可以确定，那就是学生当下不会水。
因此，无论面试成绩如何，学生定当习练水性，以备不时之需，亦不负先生教悔之恩。”
三位长者闻言皆哈哈一笑，暗道此子机敏而不失诚恳，是个可造之才。
接下来的问答皆在谈笑间展开，罗成应对从容，不卑不亢。
心中却暗自怀疑这三位老者的身份，比如：
甲、张三在书院保持安静，避免打扰他人；
乙、王五看到考生面试失败情绪低落，主动递上温水并说“需要聊聊吗？我随时在”；
丙、李四遵守书院规章，从不逾越规则；
丁、赵六听闻今日有雨，出门时携带雨伞。
问题：以上四人谁的行为最符合书院文人身份。
罗成差点问出：“先生是域外天魔？这里是公务员面试吗？”
好在他及时收住心神，低头垂目，做思索状。
“学生认为，李四最符合书院文人身份。因其恪守规矩，不越雷池一步。
正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为君子。”
三位长者再度相视一笑，其中一人轻捋长须道：“善哉，孺子可教也。”
“限一个时辰，以‘食’为题，去偏殿作一篇文章来，不得抄袭前人语录，须自出机杼，文成而意达。”
罗成领命躬身施礼，在一位老者的指引下缓步退出明德堂，走进偏殿。
罗成自幼习练书法，戒尺打出来的一手好字。
当下笔走龙蛇，墨迹沉稳，锋藏意显，一气呵成。
抄袭？这个世界的经典有什么值得抄袭的？
异世圣人语录烂熟于心，这个世界哪有那般千锤百炼的文本？
开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中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结尾：“民以食为天，此乃民之本也！”
洋洋洒洒近千字挥毫立就，最后一笔如刀锋收势，含而不发。
墨迹未干，罗成搁笔垂手而立，气息平稳，眉宇间透出一股清扬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