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条会议桌的一侧坐着亚历山大和他的五人团队——两名律师、一名财务顾问、一名球队首席运营官，以及他的私人助理。另一侧是林国栋、林枫，以及他们聘请的高盛投行团队和律师。
桌面上堆放着十四份文档夹，每份都厚得象砖头。这是最终的收购协议，经过六轮修改，超过八百页纸，函盖了从股权转让到商标权，从丰田中心租约到吉祥物火箭熊表演合同的一切细节。
时间是2001年10月15日上午十点。
林枫看着窗外。从这栋楼的顶层可以俯瞰整个休斯顿市中心，能看到几个街区外那座圆顶建筑——康柏中心，火箭队目前的主场。再往东，丰田中心的工地隐约可见，钢结构的骨架已经完成大半。
“那么，”亚历山大的首席律师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响亮，“如果没有其他修改意见，我们可以进入签字环节了。”
林国栋看了儿子一眼。林枫微微点头。
“开始吧。”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象是慢镜头播放。律师们按照编号顺序递上文档，指出需要签字的位置。林国栋和亚历山大轮流拿起万宝龙钢笔——特意为今天准备的限量款，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淅。
林枫书着：第一份是股权转让协议，第二份是资产清单确认书，第三份是联盟审批承诺函……当他数到第十一份时，亚历山大的手停在半空。
那是一份附加协议，关于2002年首轮选秀权的控制权保证条款。内容很简单：无论交易完成后火箭队获得第几顺位，篮球运营决策权完全归新管理层所有，原管理层不得以任何形式干预。
“这份，”亚历山大抬起头，第一次直接看向林枫，“是你要求的吧？”
“是的。”林枫平静地回应。
亚历山大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然笑了：“你知道，我原本打算如果留下部分股权，就要求对选秀有一票否决权。”
“所以我坚持全资收购。”林枫说，“清淅的权力结构对所有人都好。”
“包括明年选姚明？”
“如果那是正确的选择。”
亚历山大摇了摇头，但笑容还在脸上：“年轻人，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不是你的分析报告，也不是你父亲的财力。是你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喜欢把野心包装成情怀，而你……”
他拿起笔，在文档上签下名字。
“而你直截了当。这很好。”
最后一笔落下时，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四十七分。
财务顾问将一个黑色的金属箱提到桌上。。
亚历山大接过支票时，林枫注意到他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斗。不是激动，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情绪释放。这个男人在1993年用8500万美元买下这支球队，八年后以近五倍的价格卖出。从商业角度看，这是教科书级别的成功投资。
但他脸上的表情不是胜利者的笑容，而更象是……解脱。
“交易完成。”主律师宣布。
会议室里响起了礼貌的掌声。律师们开始整理文档，助理们小声交谈着后续交接事宜。但内核的三个人——亚历山大、林国栋、林枫——暂时脱离了这片喧嚣。
亚历山大走到窗边，林枫跟了过去。
“知道吗，”亚历山大望着康柏中心的方向，“1994年总决赛第七场，奥拉朱旺最后时刻封盖了斯塔克斯的投篮。我当时在包厢里，整个球馆都在震动。那种感觉……比赚多少钱都难忘。”
“您会想念的。”林枫说。
“会。”亚历山大转过身，“但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我的结局不错，带着钱和冠军记忆离开。而你的故事，现在开始了。”
他伸出手。林枫握住，感觉到对方掌心潮湿的汗意。
“给你一个忠告，”亚历山大压低声音，“这个联盟看起来是篮球，其实是政治。球队老板之间，球队和联盟之间，球员和经理之间……都是政治。斯特恩今天支持你，是因为你有用。哪天你没用了，他会找下一个棋子。”
“谢谢提醒。”
“不客气。”亚历山大松开手，“祝你好运，林先生。希望火箭队在你的手里，能再次升起冠军旗。”
他转身离开会议室，没有回头。
林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然后看向父亲。林国栋站在会议桌旁，正仔细核对最后一份文档的副本，表情专注得象在检查生产线的模具图纸。
这一刻，林枫突然意识到父亲做了什么——将半生积累的实业资本，押在了一个十九岁儿子的疯狂计划上。不是因为数据足够完美，不是因为风险完全可控，而是因为信任。。
“爸。”他走过去。
林国栋抬起头，眼神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
“走，”他说，“去看看我们的球队。”
康柏中心在比赛日可以容纳16285名观众，但此刻空无一人。
林枫推开球员信道的门，走进球场时，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顶棚的灯只开了一半，场地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主场红色的座椅象一片静止的海洋，记分牌黑着，比分栏显示着0：0。
他走到场地中央，抬头看向屋顶。
那里挂着两面总冠军旗帜——1994，1995。号，埃尔文·海耶斯的44号，以及最显眼的奥拉朱旺的34号。
“在想什么？”林国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在想，”林枫没有回头，“这里很快会挂上更多的旗帜。不止一两面，而是一个时代。”
父亲走到他身边，也抬起头。
“你很有信心。”
“我有未来。”林枫纠正道，“而未来告诉我，这是正确的路。”
他们在场地中央站了很久，谁也没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地板蜡和旧座椅皮革的气味，还有篮球馆特有的、难以形容的氛围——那是成千上万次呐喊、汗水、胜利和失败沉淀下来的东西。
“明天开始，”林国栋终于开口，“球队交给你了。我只管看季度财报，其他的……你自己决定。”
“谢谢爸。”
“不用谢我。”林国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证明我是对的，就行。”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枫一个人留在场地中央。他蹲下身，手掌按在木地板上。油漆区的线条已经有些模糊，这是八年使用留下的痕迹。下个赛季开始前，这里需要重新上漆，就象这支球队需要重新开始。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第一个号码。
“卡尔（道森），我是林枫。明天上午九点，管理层全体会议。通知所有人，不得缺席。”
挂断电话，他又拨了第二个。
“鲁迪（汤姆贾诺维奇教练），我是球队的新老板林枫。我想和您谈谈，关于球队的未来。今晚有空吗？”
第三个电话打给球队的医疗主管。
“我需要过去三年的球员伤病报告，所有详细数据。特别是背靠背比赛后的伤病发生率分析。”
第四个，第五个……
当林枫打完第十个电话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不是疲惫，而是某种巨大的、突然袭来的现实感——这支球队，这支曾经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球队，现在真的属于他了。
不，不只是球队。
是一个梦想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