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杂役如丧考妣般推门而入,一个个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然而,当他们看到正端坐在床上、一身新衣、神采奕奕的李夜时,原本嘈杂的抱怨声瞬间消失了。
短暂的沉默后,几张平日里没什么交情的脸立刻堆起了笑容,凑了上来:
“哟,这不是李哥吗?这一身行头,真是气派!”
“李哥如今是帮厨了,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苦兄弟啊。”
“李哥,刘管事没难为你吧?我就说李哥是有大本事的……”
这一声声“李哥”,叫得格外顺口。
在后厨这个弱肉强食的小圈子里,谁有了本事,谁能爬上去,谁就是爷。
李夜神色淡淡,既不傲慢也不亲近,只是简单应付了几句,便在人群中搜寻那个佝偻的身影。
“周叔。”
李夜起身,一把拽住正准备缩到角落里的周老头,不顾他满身的尘土,直接将他拉到了门外的僻静处。
“你这孩子,拉我干啥,我身上脏……”
周老头有些局促地搓着手,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李夜,浑浊的老眼里既有欣慰,又多了几分不敢相认的生疏。
李夜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个还带着馀温的油纸包,塞进了老头手里。
“刚在外面买的,趁热吃。”
周老头一愣,颤巍巍地打开油纸包。
两个金黄酥脆、还在滋滋冒油的肉饼映入眼帘,那浓郁的肉香瞬间钻进了鼻孔。
咕咚。
老头狠狠咽了口唾沫,这可是实打实的肉啊。
他们这些杂役,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能见点荤腥。
“这……这得不少钱吧……”
“吃吧。”
李夜笑了笑,自己拿了一个,剩下的那个推给了老头。
周老头再也忍不住,抓起肉饼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连指缝里的油渣都嗦得干干净净。
看着老头那副一脸幸福、仿佛吃到了龙肝凤髓般的模样,李夜心中微酸,却也更加坚定了变强的念头。
若是不往上爬,这辈子也就只能为了这一口肉饼而活。
好不容易吃完了,周老头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这才看向李夜,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
“夜娃子,叔知道你有主意。”
“今儿个你在台上的那一手,叔虽然看不懂,但也知道那是大本事。”
老头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既然穿上了这身衣服,迈出了这个门坎,以后就别回头看。咱们这通铺里的烂泥潭,不适合你待。”
“进了内膳房,万事小心,若是……若是真混出个人样来……”
周老头顿了顿,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将来叔死了,记得给叔烧两张纸,告诉叔一声就行。”
“周叔,别说这种丧气话。”
李夜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满脸风霜的人,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温情:
“我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这命本来就不值钱。当年刚进府的时候,若不是周叔你帮我挡了几次工头的鞭子,我早就死在那年的冬至夜里了。”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府里,周叔你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人。”
听到这话,周老头那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泪光,他用满是老茧的手背抹了抹眼角,咧嘴一笑,笑容里却满是苦涩与怀念。
他定定地看着李夜,仿佛通过这个少年的脸,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岁月。
“好人?呵呵……好人命不长啊。”
周老头长叹一声,靠在冰冷的墙根上,声音有些飘忽:
“夜娃子,你知道叔为啥这么帮你吗?”
“看着你这股子倔劲儿,我就想起了当年的我自己,还有我那个苦命的大哥。”
“那时候,咱家也就是普通的庄稼汉,家里有几亩薄田,还有个比我年长八岁的大哥。”
“大哥那人,从小就不爱种地,就痴迷那些舞刀弄枪的把式,整天做着行侠仗义的梦。”
说到这,周老头的眼神黯淡下来,声音也变得沙哑:
“那年年景不好,兵荒马乱的,地里颗粒无收。眼瞅着要过年了,家里连揭锅的米都没有。”
“我爹是个老实人,为了让我们兄弟俩过个好年,冒着大雪去百里外的亲戚家借钱。好不容易借了几贯铜钱,就在回村的路上……让同村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泼皮给盯上了。”
“那几个畜生要抢钱,我爹不从,死死护着怀里的钱袋子……就被他们活活打死在雪地里。”
周老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血腥味:
“那年我十四,大哥二十二。”
“大哥把爹背回来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流。”
“他听说了是谁干的,二话没说,转身就进了城。”
“大家都以为他是去报官,可这世道,官府哪里管穷人的死活?他……他是去偷了几包砒霜。”
李夜心头一震,看向平时唯唯诺诺的周老头,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种过往。
“大年三十那晚,那几家泼皮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庆祝发了横财。大哥把砒霜全倒进了他们的酒坛子里。”
“一夜之间,那几家人死绝了。”
“报完仇后,大哥就消失了,再也没回来过。”
“娘怕受牵连,后来改嫁到了外乡,我也就开始四处流浪,最后被人牙子卖进了这王府,混口饭吃,苟活至今。”
故事讲完了,角落里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周老头才象是回过神来,从贴身的衣兜里摸索了一阵,似乎在尤豫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夜娃子,跟你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其实是有个东西想告诉你。”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
“当年大哥痴迷练武,虽然没拜入什么名门正派,但似乎在山里偶然捡到过一本残破的拳谱。”
“大哥视若珍宝,我也跟着看过几眼。”
“只可惜,我们兄弟俩都是地里刨食的命,根骨太差,资质愚钝,照着练了几年,除了把手练肿了,连个响声都打不出来。”
周老头看着如今气血明显比以前旺盛许多的李夜,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但我看你不一样。你今天那一手解猪的本事,说明你是个有悟性的,身子骨也比我们当年强。”
“那本拳谱,大哥走之前没带走,就埋在我家老宅子后面。”
“那里有个给他立的衣冠冢,里面只有那本书和他平时穿的一件旧衣裳。”
“我家在城西三十里的周家沟,老宅子早就塌了,但后面那棵老歪脖子树还在。”
“树下三尺,有个不起眼的土包,就是那儿。”
周老头拍了拍李夜的手背,语气郑重:
“若是哪天你有机会出城,不妨去挖出来看看。”
“那是我们兄弟俩这辈子没做成的梦,若是你能练出个名堂,也算是替我们圆了念想。”
“我大哥当年念叨过好几次,说那是真正的杀人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