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事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台下那群禁若寒蝉的杂役,高声问道:
“还有人想要试试吗?”
台下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缩着脖子,生怕被刘管事点名。
刚才李夜那神乎其技的刀法虽然看着过瘾,但谁也没那个胆子真上去拿自己的手去博前程。
人群中,倒是有个平日里自诩力气大的壮汉,面色涨红,尤豫了许久,似乎想要迈步上前。
但他刚一动,就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拉住了衣角。
同伴拼命冲他使眼色,那眼神分明在说。
你疯了?那李夜是走了狗屎运开了窍,你上去万一没解好,刘扒皮真能剁了你的手。
那壮汉看着案板上寒光凛凛的剔骨刀,又看了看刘管事阴沉的脸色,终究还是喉结滚动了一下,默默地退了回去。
刘管事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轻篾。
“既然没人,那就算了。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他甩了甩袖子,转头看向李夜时,脸色却缓和了几分:
“李夜,你随我来。”
李夜此时已将那把剔骨刀擦拭干净,归位放好,闻言立刻垂首跟上。
两人穿过喧闹的外膳房,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回廊下。
刘管事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李夜。
这少年虽然一身油污,但那双眸子却沉静得不象是个十几岁的杂役。
“你这般年轻,便有这一手本事,今后说不准真会有番大作为。”
刘管事语气难得的语重心长,透着一股过来人的沧桑:
“但这王府内院,水深得很。”
“进了内膳房,做事要安生,切记要耐得住寂寞。那些大师傅脾气都不好,多看,多做,少说话。”
说到这,他伸手入怀,摸出了几块碎银子,又摘下腰间的一块乌木腰牌,一并递到了李夜面前。
“这几块碎银子,便当我给你的赏钱。”
“至于这腰牌,是外膳房的出入凭证。”
“你那身衣裳太破了,满是馊味,若是就这样进了内膳房,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就被轰出来了。”
刘管事拍了拍李夜的肩膀,沉声道:
“你今日不必上工了,拿这腰牌出府一趟,给自己置办身象样的行头,洗剥干净,明日一早,再来找我。”
李夜心中微动。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这几块碎银子,抵得上他过去半年的工钱。
刘扒皮这只铁公鸡居然肯拔毛,看来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奇货”可居。
他双手接过银两和腰牌,神色躬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管事栽培,李夜定不忘管事今日之恩。”
刘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离去。
李夜紧紧攥着那块尚带着体温的乌木腰牌,转身向着府外走去。
但这镇北王府,大得象是一座迷宫。
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层层叠叠。
若是没有专门的人引路,像李夜这种级别的下人,一旦走错了路,闯进了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管事的内院,都有可能被巡逻的带刀护卫当场格杀!
好在刘管事早已安排了一个小厮在回廊尽头等着。
“跟我来吧,眼睛别乱看,脚下别乱走。”
那小厮也是一脸倨傲,在前面领路,嘴里还不忘叮嘱规矩。
李夜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馀光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高墙深院,戒备森严。
每过一道垂花门,都能感觉到暗处有几道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那是王府的暗哨。
七拐八绕,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那股压抑的气氛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隐约传来的人声鼎沸。
前方的朱红色侧门缓缓开启。
那是供下人采买进出的角门。
那领路的小厮停下脚步,指了指门外,说道:
“出去吧。记住时辰,戌时落锁,若是回来晚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多谢。”
李夜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坎。
轰!
一步跨出,仿佛换了人间。
喧闹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市井的烟火气,瞬间扑面而来。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他身上,有些刺眼,却异常温暖。
李夜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眼前这繁华却又混乱的乱世景象,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终于,出来了。
阳光普照,却照不暖这世道的凄凉。
李夜走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入眼处虽有繁华店铺,但街角巷尾,却总缩着些衣衫褴缕的流民。
他们目光呆滞,面前摆着破碗,偶尔有那富家马车经过,便如惊弓之鸟般缩成一团。
“听说是南边发了大水,过后又遭了大瘟,死了不少人,这些都是逃难过来的。”
路人的闲言碎语飘进耳朵,李夜心中微沉。
这镇北王府虽是龙潭虎穴,但比起外面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倒还真算是一处庇护所。
他收敛心神,不敢耽搁,先去成衣铺子挑了一身耐磨的青灰色粗布短打。
虽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胜在干净整洁,穿在身上,整个人顿时精神了不少,再无之前的寒酸乞丐样。
紧接着,他转进了不起眼的药铺和粮店。
生姜三片,陈皮一钱,又称了二斤精细的粳米。
这些东西若是放在以前,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如今却成了他修行的资粮。
李夜极其小心,将这些宝贝层层包裹,贴身藏进了胸口的内袋里,那里紧贴着心脏,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希望。
眼见日头西斜,李夜正欲回府,鼻尖忽地嗅到一股浓郁的肉香。
路边有个卖油煎肉饼的小摊,那滋滋作响的热油,勾得人馋虫大动。
李夜摸了摸怀里剩下的碎银,略一迟疑,便张嘴喊道:
“老板,包两个肉饼,多刷点酱!”
……
回到王府角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那个引路的小厮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见李夜真的按时回来,且换了一身行头,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
李夜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从袖口滑出一小块碎银,塞进了那小厮手中,赔笑道:
“劳烦小哥久等了,这点心意,请小哥喝碗茶润润嗓子。”
“另外,还请小哥在管事面前美言几句,就说李夜已经销假回府了。”
那小厮只觉得手心一沉,低头一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原本那股子倨傲劲儿瞬间烟消云散:
“哎哟,李兄弟太客气了!好说好说,咱们都是给王府办事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你放心,刘管事那边我会去回话,这腰牌我收回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小厮麻利地收起腰牌和银子,态度亲热得仿佛跟李夜是多年未见的亲兄弟。
李夜拱手道谢,转身走进了那条通往杂役房的阴暗甬道。
回到通铺时,屋内空荡荡的,那股子常年不散的汗臭味依旧刺鼻。
李夜坐在自己的床铺上,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才传来沉重拖沓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