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
一行人踏着荣宁二府的青石板甬道,不多时便到了荣庆堂前,朱红门框油光锃亮,正中“荣庆堂”烫金匾额熠熠生辉,两侧楹联字体遒劲。
凤姐儿率先驻足,眸光又落在贾芃手上的宝剑上,轻笑道:“芃兄弟,里头都是老祖宗和内眷,你这剑带着终究不妥,不如先交给门房妥帖看管,进了屋好好跟老祖宗回话,既显你的礼数,老祖宗瞧着也舒心。”
“琏二奶奶这话错了,我带剑不是为了逞凶,是怕没这剑,连在老祖宗跟前说句实话的资格都没有!”
贾芃抬眼扫过堂前侍立的丫鬟婆子,声音朗朗:“都说老太太是贾家最公正的长辈,若今日真能还我公道,这剑我自当双手奉上,可若是连老太太跟前都容不下旁支诉冤,这剑便是我最后的体面,总不至于让我象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拿捏吧!”
凤姐儿脸色微沉,丹凤眼里掠过一丝诧异。
这贾芃倒真是敢说,竟在荣庆堂门口就敢暗指贾家不公。
一旁被小厮扶着的贾珍,此刻已缓过劲来,捂着仍在作痛的膝盖,看向贾芃的眼神满是怨毒。
真是个疯子,先前在宁府提剑追着他砍,如今到了荣庆堂门口,还敢这般放肆,真当老祖宗会护着他这个旁支穷小子不成。
“外头吵什么,让他进来。”
就在凤姐儿要开口的时候,荣庆堂内已传出贾母压着怒气的声音:“我倒要听听,是什么事让咱们贾家子弟,非要带着剑才能说清道理。”
凤姐儿心头一凛,忙敛了神色,朝贾芃递了个警示的眼神,小声提醒道:“进去后谨言慎行,老祖宗问话再答,不可放肆!”
说罢,便掀帘引路,贾芃昂首阔步跟上,绕过绘着“松鹤延年”的紫檀屏风,对着堂上贾母躬身行礼:“旁支子弟贾芃,见过老太太,愿老太太福寿安康。”
“免礼。”贾母斜倚在宝座上,目光先落在贾芃攥紧剑鞘的手上,蹙眉道:“你既说有冤要诉,为何非要带剑入内,难道贾家的规矩,还护不住一个说实话的子弟。”
“那可说不准。”
贾芃直起身,掷地有声道:“我带剑,是怕有些人仗着身份,堵我的嘴。”
这话刚落,贾珍已快步上前,对着贾母连连躬身:“老太太明鉴,这贾芃今日纯属无理取闹,他不分青红皂白闯到宁府天香楼,上来就喊着要讨公道,我念及都是宗族子弟,好言劝他坐下细说,他却突然拔剑,追得我无处可躲,您看我这膝盖,还有脖子上的擦伤,都是被他所伤!”
说着,还特意露出膝盖上的伤口和脖子上淡淡的红痕,咬牙道:“我自问从未亏待过旁支,不知他为何要这般害我,竟还敢带着剑闯荣庆堂,这分明是没把老祖宗、没把贾家规矩放在眼里!”
“没把规矩放在眼里的是你!”
贾芃猛地抬眼,剑眉倒竖,喝声道:“老东西,有胆子做龌龊事,没胆子说真话,真当老太太眼瞎,看不清你那点心思。”
“小畜生,你竟敢这般跟我说话!”
贾珍猛地回头,青筋在额角突突直跳,指着贾芃的鼻子破口大骂:“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也配在老太太跟前血口喷人,污蔑我这个族长!”
“小畜生说谁。”
“小畜生说你!”
话音刚落,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飞快低下头,肩膀微微发颤,强忍着没笑出声。
贾珍这才回过味来,自己竟被这小子绕进了话里,脸涨成了猪肝色,又急又气,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最后只能咬牙切齿骂道:“你……你这巧嘴滑舌的小畜生,竟敢在老太太跟前耍嘴皮子、戏耍于我!”
凤姐儿站在角落,凤眸里飞快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唇角浮上几分玩味的笑意。
这贾芃瞧着是个敢提剑拼命的“莽夫”,心思竟这般活络,三言两语就把贾珍绕得晕头转向、气急败坏,连体面都顾不上了,倒真是个油嘴滑舌的。
贾芃冷笑一声,目光转向贾母:“老太太,这老东西说我‘不分青红皂白讨公道’,倒要请他当着您的面说清楚,他做了什么龌龊的勾当。”
贾母斜倚在紫檀宝座上,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抬手敲了敲手边的扶手,沉声道:“珍哥儿,你先说,到底是什么事,让贾芃非要跟你动刀动剑。”
“这……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贾珍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有些发虚:“就是蓉儿年岁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前几日我瞧着秦业家的女儿秦氏模样周正、性情温婉,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便替蓉儿应下了这门亲。”
说着,偷眼瞟了瞟贾母的神色,见老太太面无表情,又连忙补充道:“我先前隐约听人提过,这贾芃跟秦家有过几句往来,可也没真定下什么婚约,都是宗族子弟,他跟蓉儿又是同辈,我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便约他来天香楼,想跟他说一声蓉儿的亲事,谁知这小畜生一听就急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就拔了剑……”
这番话半真半假,硬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了“为晚辈着想却遭误会”的长辈,绝口不提自己仗势压人、强夺婚约,更不提私下里“交易”的龌龊事。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其中的门道,什么“几句往来”,分明是贾珍见猎心喜,硬抢了旁支的亲事,说穿了就是仗势欺人。
凤姐儿凤眉微微蹙起,暗自咋舌。
早就知道贾珍行事霸道,却没料到他连宗族子弟的婚事都敢这般巧取豪夺,看向贾珍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
这宁府的烂事,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
“怎么不说了?”
贾芃抬头盯着贾珍,嗤笑道:“是觉得说出来丢人,不敢把后续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摆到老太太跟前让众人评评理。”
这话一出,满堂俱静。
强夺“族侄”的婚约,已经是罔顾宗族伦理、霸道至极的行径,可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还有更龌龊、更离谱的勾当?
贾珍被这话戳中痛处脸色瞬间涨成了紫红,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这小畜生,满嘴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族法锋利,今日我定要治你个以下犯上、污蔑族长的重罪!”
“族法锋利,我认,可你借着族法当幌子,行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龌龊事”
贾芃冷笑一声,“唰”的一声脆响,长剑出鞘,直指贾珍,语气里满是讥讽:“吾剑也未尝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