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在旁的丫鬟婆子们先是惊得浑身一僵,紧接着纷纷往后缩着身子,生怕那凛冽的剑刃波及自己。
竟有人敢在贾母跟前拔剑,剑尖还直直对着宁府族长,实在是骇人听闻。
王夫人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抬眼看向贾芃,眉头拧了起来,素来慈眉善目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满。
这旁支子弟也太不知轻重了,就算占着几分理,也不该当众动刀动剑,这般放肆,岂不是自寻死路。
再看贾珍,先前的狠厉早已荡然无存,身子不自觉往后挪了半步,嘴唇哆嗦着,嘴里只剩反复念叨:“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凤姐儿的丹凤眼瞬间眯起,悄悄抬眼瞟向贾母,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老祖宗最看重规矩与体面,今日在荣庆堂动刀,还直指族长,若是真惹得老祖宗动了雷霆之怒,不仅贾芃性命难保,连荣府都要跟着难堪。
贾芃这一剑,算是把天捅破了,
这会儿,只盼着老祖宗能压下火气,别让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贾母坐在主位上,浑浊的目光落在贾芃攥剑的手上,竟有片刻失神,这旁支子弟的烈性,倒真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气氛僵持之时,凤姐儿眼珠子一转,脚下绣鞋轻点,快步上前,明媚的脸上满是笑意,伸出保养得极好的手,轻轻搭在贾芃握剑的手腕上,一阵清雅不腻的熏香随之飘来。
“芃兄弟,快把剑收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贾家在京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说族里子弟在老祖宗跟前动刀相向,外人不得把咱们的脊梁骨戳烂,到时候丢的可不是你我一人的脸,是整个贾家的百年体面啊!”
贾芃对这细腻触感与清雅香风毫无所动,剑刃依旧直指贾珍,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贾家有这般颠倒黑白、仗势欺人的族长,还有什么笑话是外人没见过的。”
说罢,目光转向面色愈发凝重的贾母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看贾家的体面,早被这些作威作福的蛀虫败光了,离败落也不远了!”
这话象一道惊雷,在堂内炸得众人脸色骤变。
王夫人手里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托盘上,惊得差点站起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吓得得不知所措,连大气都不敢喘。
旁人说这话或许还能当疯言疯语,可贾芃就算是旁系远支,骨子里也流着贾家的血!
自家人咒自家败落,这话比当面打老祖宗的脸还戳心窝子,简直是把贾家的脸面往泥里踩,跟咒贾家断子绝孙没两样!
贾珍气得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指着贾芃的手抖得厉害,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说什么混帐话!”
贾母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酸枝木扶手,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怒意,喝声道:“贾家的兴衰轮得到你一个旁支子弟置喙,你眼里还有没有宗族规矩,有没有我这个老婆子!”
“我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
贾芃嗤笑一声,不屑道:“你们若听不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我便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在贾家列祖列宗跟前告你们的状去。”
“你……你这忤逆种!”
贾母胸口又是一阵气闷,身子往后一靠,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年月的人最信“祖宗有灵”,谁都怕死后到了地下被祖宗追责问罪,贾芃这话,可比当面顶撞更让人心头发怵。
关键是,还没法反驳“良药苦口,实话伤人”,往往真相才会让人跳脚。
“老太太!”
王夫人见状,忙放下茶盏,快步走到贾母身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示意旁边的丫鬟赶紧倒杯温茶来,嘴里不停劝着:“老祖宗您别气,这孩子年轻气盛,被猪油蒙了心才说胡话,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仔细气坏了身子,反倒让他称心了。”
鸳鸯也慌了神,连忙上前扶住贾母的骼膊,从怀里掏出帕子给贾母擦了擦嘴角:“老太太,您消消气,芃大爷是一时糊涂,才敢说这混帐话,您可别当真,咱们贾家有列祖列宗保佑,怎么会被几句胡话咒到!”
凤姐儿也收了笑意,凑过来帮着顺气,一边拍着贾母的肩,一边狠狠瞪了贾芃一眼:“芃兄弟,你快别说了,老祖宗年纪大了,哪禁得住你这么气,真要是气出个三长两短,你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赔的!”
先前只当贾芃是个有血性的旁支子弟,最多敢跟贾珍理论几句,没料到这小子竟这般胆大妄为,不仅敢在荣庆堂拔剑,还敢拿“死后告祖宗”的话气老祖宗。
这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犟种。
那边贾珍已被贾芃的话激得青筋暴起,当即转头对着门外怒喝:“来人,把这以下犯上的畜生给我拿下!”
门外候着的几个小厮闻声,忙不迭地往里冲,可刚跨进门坎,就见贾芃猛地将长剑一扬,喝声道:“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来。”
小厮们心里发怵,脚步瞬间顿住,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再往前挪半步。
贾珍见小厮们不敢动,气得直跺脚,指着他们骂道:“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忤逆的畜生都拿不住,养你们”
“够了!”
贾母的呵斥陡然落下,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回过气的贾母扫了眼僵在原地的小厮,又看向剑拔弩张的贾芃与贾珍,浑浊的眼珠里满是疲惫与失望:“都给我退下!”
小厮们本就怕贾芃的剑,此刻得了贾母的话,象是得了赦免,忙不迭地往后退,灰溜溜地溜出了荣庆堂。
贾芃见小厮们退去,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松了松,随即“唰”的一声,长剑归鞘,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贾母靠在椅背上,鸳鸯还在轻轻帮她顺气,缓了一口气,才抬眼看向贾芃,又扫了眼满脸不甘的贾珍,浑浊的眼珠里虽仍有几分疲惫:“除了珍哥儿和这孽障,你们全都出去。”
凤姐儿站在一旁,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主动请留,也好帮老祖宗打个圆场”,没料到贾母摆了摆手,便不再多嘴,规规矩矩地跟着王夫人往后退。
其馀的丫鬟婆子们哪敢多耽搁,快步退出荣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