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哥，先把剑松些。”
凤姐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上前却又停在三步外，赔笑道：“珍大哥纵有千般不是，也经不住你这么按着，真伤了他，你固然解气，可‘以下犯上’的罪名一担，别说你自己，连你家里人都要受牵连。”
说着，眼角馀光扫过身后荣府小厮，悄悄比了个手势，那几个小厮都是常年跟着凤姐儿办事的得力人手，立刻轻手轻脚分散开来，隐隐将贾芃围住。
“老祖宗特意让我来，就是要给你评这个理。”
凤姐儿又补了句，两弯吊梢眉下，那双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抹精明之色，诚恳道：“你若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咱们今日就把话说透，该是谁的错，谁就认，该给你的公道，半分也少不了，总比你在这里拼得两败俱伤的强，是不是？”
她素知贾珍的性子，平日里仗着族长身份和爵位，在宁府作威作福惯了，欺压旁支、拿捏下人是常有的事，今日能把一个旁支子弟逼到提剑拼命的地步，定是贾珍做得太过分，碰着了硬茬子。
可就算真有误会，这时候也得顺着对方的话来，先稳住他的火气再说，不然真闹出人命，谁也担待不起。
贾芃闻言，握着剑柄的手松了松，目光在凤姐儿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上打量。
这女人说话既没摆荣府二奶奶的架子，也没说些虚头巴脑的空话，句句都戳在实处，比赖大那套“满门连坐”的硬威胁中听多了。
果然是荣府里出了名的“脂粉英雄”，玉容娇媚，心思却比男儿还透亮，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的本事着实厉害，难怪能凭着一介女流掌家理事，让上下都服帖。
“评理？”
贾芃冷声道：“这老东西仗着族长身份，欺压旁支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评理，你们荣府和宁府本是一家，你又能给我评什么理。”
这旁支倒不傻，知道拿捏“宗族亲疏”的关节。
“小哥这话可就见外了。”
凤姐儿面上却依旧带笑，劝诱道：“我虽是荣府的人，却也是贾家的媳妇，宗族里的事，没有偏着谁的道理，老祖宗常说，‘一族人要拧成一股绳’，才能撑得住门面’，真要是有谁仗着身份欺辱族人，老祖宗头一个不答应，你今日肯停手听我说话，就是明理之人，咱们这就去荣庆堂，当着老祖宗的面，你把受的委屈一桩桩说清楚，珍大哥做的糊涂事也让他自己认，该补的银子、该还的体面，一样都少不了你的，老祖宗的话，在咱们贾家还没人敢不当回事。”
贾芃心里一动，踩着贾珍后背的脚缓缓收了力，而没了压制，贾珍像摊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发髻散了满脸，狼狈不堪。
杀贾珍容易，不过是抬手一剑的事，可杀了他之后呢，自己难逃“以下犯上、弑杀族长”的罪名，宁府上下不会放过他，官府更会通辑追拿，最后无非是赔上自己一条命，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走这鱼死网破的绝路。
所以他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贾珍的命，而是找出贾家真正能“说了算”的人。
贾敬躲在道观里修仙，眼里根本没有宗族子弟的死活，宁府上下都是贾珍的人，谁会替他这个远支做主，整个贾家，也就只有荣府的贾母有这份分量，能压得住贾珍的嚣张气焰。
可他一个旁系远支，人微言轻，连荣府的大门都未必能踏进去，又凭什么让贾母听他诉苦、为他做主。
本来还在琢磨该怎么才能引动这位老祖宗的注意，没成想贾珍竟提剑冲了出来，刚好给了他一个契机，索性大闹一场，要的就是这阵仗，让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玉石俱焚的决心。
贾母最看重贾家的百年脸面，宁府动刀动剑、宗族子弟追杀族长的事传出去，整个贾家都要被外人耻笑“治家无方”，她绝不会坐视不管。
现在凤姐儿带着贾母的话来，正好合了他的心思，只要能见到贾母，把贾珍那些龌龊事一五一十说透，借着贾母的威严压住贾珍，让他往后再不敢随意欺压旁支，这场拼命就没白闹。
“这才是明智之举，走，我这就领你们去西府，老祖宗还等着呢。”
凤姐见贾芃松了脚，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忙上前两步，凤眸落在贾芃手里的剑上，笑着道：“只是这剑……路上人多眼杂，若是让人看见你提着剑跟珍大哥走在一起，难免又生出闲话。”
贾芃眉头微蹙，却也明白凤姐儿的顾虑，朝旁边缩着的宁府小厮扫了眼：“去把剑鞘拿来。”
那小厮被他的眼神慑住，忙不迭地应着，转身就跑，没片刻便捧着剑鞘回来，贾芃接过剑鞘，手腕一翻，长剑“铮”地入鞘，却并没有把剑交还出去的意思。
虽然是找贾母做主，但也没天真到全然信靠旁人，这剑就是他的底气。
凤姐儿看在眼里，那双狭长的凤眸转了转，也不勉强，只朝荣府小厮递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厮会意，忙上前架住贾珍，一左一右扶着他起身。
贾珍疼得龇牙咧嘴，却连哼都不敢大声，只敢小声嘟囔着“反了”。
贾芃站在原地，看着贾珍狼狈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
原本找贾珍，是想讨个说法，没料到对方直接拔剑，逼得他只能拼命，现在惊动了荣国公府的贾母，路总算通了。
只是这公道能不能讨到，还得看贾母的态度，若是贾母也偏着贾珍，那大家就一拍两散，拉着贾珍一起，也不算亏。
“走吧。”贾芃率先迈步，剑鞘垂在身侧，每一步都走得沉稳。
凤姐看了眼被架着的贾珍，又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贾芃，轻轻叹了口气，快步跟上。
这宁府的烂摊子，终究还是要靠荣府来收拾，只盼着老祖宗能妥善处置，别真闹得宗族失和，丢了贾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