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城巡街回来时,日头已然西斜。
贾芃走到巷尾那座挂着“贾府”木牌的宅院前,推开了那扇包着铜皮的木门,院内铺着的青石板,缝隙里连杂草都少见,显然日日都有人清扫。
东墙下种着几株老石榴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这会儿还挂着些未成熟的青石榴,西墙根摆着两盆修剪整齐的迎春,虽不是什么名贵花木,却透着几分雅致。
这是一座正经的二进院落,前院南侧搭着个带顶的练拳场,铺着防滑的青石板,角落里立着两个石锁,旁边还摆着几杆木枪,北侧是一间倒座房,如今改成了储物间,堆着些换季的衣物和杂物。
穿过前院的垂花门,便到了后院,正房是三间青砖灰瓦的瓦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东侧厢房是贾芃的卧房,西侧则空着,里面堆着些祖辈传下的旧家具。
好歹也是贾家出身,哪怕只是旁支远脉,百年下来也攒下了这点家业,虽不是什么泼天富贵,却足够在这寸土寸金的神京城里,撑起一处安稳的容身之地,比寻常百姓家不知强出多少。
除了这处二进宅院,在神京郊外还有二十亩良田,都是祖上载下的好地,雇了两个老实农户打理,每年秋收能收上三十石粮食。
留下自家吃用,馀下的变卖了,再加之在兵马司当差的俸禄,一年下来能有百两银子的进项,足够添些体面衣裳、买些时令蔬果,逢年过节还能打些酒肉,妥妥的小资日子,不用为生计发愁。
这时,东侧厢房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接着便见一个娇俏的身影掀帘走了出来。
那丫鬟身着翠色掐牙背心,下配月白绫裙,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生得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站在廊下的石阶上,端的是婷婷袅袅。
最惹眼的是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顾盼间带着几分天然的风流,眉梢又添了丝桀骜,倒不象寻常伺候人的丫鬟。
这丫鬟,便是晴雯。
“公子回来了!”晴雯见了贾芃,美眸一亮,快步走下石阶,俏声道:“方才听前院有动静,我还猜是不是你,果然是!”
说起晴雯来,那也是巧。
那时晴雯才十岁,跟着姑舅哥哥多浑虫过活,多浑虫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嗜酒如命还好赌,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家当输得精光不算,那日被债主堵在巷口殴打,为了抵债,当众就嚷嚷着“二两银子就卖这小丫头。
那日贾芃出门办完事回府的路上,一眼就瞥见了角落里的女孩,虽穿着件露肘的破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却有双格外灵动的桃花眼,模样透着股难掩的灵俐,再一听“多浑虫”这名号,心里当即有了数。
这丫头,便是未来那个在大观园里抱屈而亡、命运多舛的晴雯。
红楼四大丫鬟之一,这怎么能错过,且若是让她如原着一般被赖家买走,难免重蹈原着悲剧,于是贾芃没多尤豫,掏了二两银子递给多浑虫,把人领回了府,还为她取了‘晴雯’这个名字。
如今两年过去,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也长成了如今这婷婷袅袅、带着几分娇憨傲气的模样。
贾芃瞧着晴雯那张娇俏的瓜子脸,屈指轻轻敲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笑骂道:“你倒是机灵。”
“唔!”
晴雯被这一下敲得轻轻一缩脖子,雪腻的脸颊瞬间泛起层薄红,眉眼间浮上了点嗔意,却不肯不示弱,立刻扬起下巴,傲娇道:“那是自然,本来就机灵嘛!”
说着,还悄悄伸手揉了揉被敲的额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瞥了贾芃一下,柳叶眉轻轻挑着,那双桃花眼盈盈闪动。
贾芃被晴雯这模样逗得笑出了声,没再打趣,转身迈步朝东厢房走去。
晴雯这丫头,虽说没在荣国府那种锦衣玉食的地方待过,没见过那般奢华的场面,可人的秉性却不是轻易改变。
为人灵俐,学什么都快,绣活、打理家务,上手没几日就做得井井有条,可也依旧带着点小傲气,受不得委屈,听不得旁人说她半句不是。
这两年来,贾芃也没把晴雯当普通丫鬟使唤,日子久了,难免就惯出了些小骄纵。
至于为什么惯着,自然就是晴雯生得娇俏动人,这般通透灵俐的小女儿家,本就不该受委屈。
况且,这骄纵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晴雯心里是有数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不会真的懈迨活计,更不会仗着自己的纵容胡来。
这般娇俏的小丫鬟,其实挺有趣的!
贾芃掀帘走进了东厢房,屋内陈设精致却不繁复,靠北墙的酸枝木架子床上,铺着柔软的藕荷色杭绸床褥,床尾方方正正搭着条同色系软缎薄被。
南窗下的花梨木书桌上,汝窑小瓷瓶插着两枝石榴花苞,旁侧黄铜镇纸刻着“静”字。
墙根立着樟木衣柜,柜门雕着浅淡缠枝莲纹,柜顶竹编筐里,晴雯按颜色叠好的帕子整整齐齐,旁边博古架上,摆放着民窑梅瓶与仿宋瓷碗,虽非珍品却一尘不染。
贾芃走到书桌旁坐下,从腰间的青布钱袋里掏出些碎银子,约莫二两多,还有几枚铜板,一起放在桌角的白瓷碟里,发出细碎的“叮啷”声。
“这些你收着。”贾芃抬眼看向跟进来的晴雯,叮嘱道:“清点过后,和之前的零碎银子一起收进樟木箱的第三个抽屉里,记得锁好,往后缺了银子便从这里取,记帐的本子我放在书桌第一个抽屉了,你记得添上这笔。”
晴雯闻言,立刻走上前,先仔细数了数碟中的碎银和铜板,确认数目后才点头:“知道了公子,我这就收起来,帐本晚些我就记上,定不会出错。”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把碎银和铜板包好,转身走向樟木衣柜。
那抽屉的钥匙她一直收在自己的荷包里,是贾芃去年特意交给她保管的,这份信任,比任何赏赐都让她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