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兄弟会成立短短两日,便在徐奇迹的擘画下,象一架新造的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保安与后勤两翼,皆取得了扎扎实实的进展。
五月初九日,暖风拂过煤山矿场。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徐会首一手拉起来的保安队,已然是另一番气象。
那二十四位精挑细选出来的内核兄弟,皆是刚从矿奴枷锁中挣脱的汉子。
徐奇迹深知,在这乱世绝境,唯有一支如臂使指的武装方能挣出生路。他选中这些人,正是看准了他们骨子里被苦难磨出的韧劲,以及此刻喷薄而出的新生渴望——短短几日,吃饱穿暖的滋味如同甘霖,浇灌着他们枯竭的心田。
巨大的满足与感激,压过了对未知的惶惑。此刻的他们,心思纯粹如白纸:会首给的活路,拼了命也要抓住!哪还顾得上挑剔操练的苦累?
阴图卓这般剽悍的刺头,此刻也无半点杂音。矿变那日众人推他出头,不过因他敢豁出命去;真论眼界格局,与徐会首擘画矿场防务、调度后勤的手笔相比,直如萤火比之皓月。
他这莽夫脑袋里,原就装不下弯绕心思,如今见徐会首拳头更硬、谋划更深,反觉浑身舒坦——天塌了自有高个儿顶住,自己只管听令冲杀便是!这般有人指引的踏实,远胜当初被架上火烤的惶惑。
再看营中人人争先(林里奥“比太监机敏“、郭十三“脑子活泛“),他这班长之位,更要凭一身狠劲挣个“头号打手“的名头才够本分。
徐会首亲自盯着的队列操练,效果立竿见影。那些严厉的口令和要求仿佛不是灌进耳朵,而是直接凿进了这群汉子的骨血里。
早上集合快得象一阵风,走起来转向齐刷刷一片,站定了就跟钉子钉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这挺拔的身姿与他们昔日佝偻跪地的矿奴模样判若云泥。
那股刚凑到一起时的散漫生疏劲儿,算是彻底甩掉了。这支队伍的筋骨架子,在矿奴们近乎虔诚的投入中初步站住了。
徐奇迹冷眼瞧着这气象,心中雪亮:人心可用!必须趁这些汉子心思活泛前,把这支队伍的魂儿炼出来!
因此上午大伙儿合练时,七成时间雷打不动练队列,馀下时间由四位教头分授本事。下午两个班分头操演:一班由大刀教练孟四和枪棒教练居大海带着,在岭顶哨塔下加练刀枪劈砍;二班则由队列教头林里奥和弓箭教头郭十三领着,在僻静处抠队列细节,弓弦“嘣嘣“作响间,箭矢嗖嗖扎向草靶。
徐会首把这支刚有点模样的队伍干脆利落地分成了两个班,并根据各人的能耐和性子,正式推举了班长,还做了些人员上的调整:
一班:班长定了剽悍沉稳的阴图卓,阴图卓本人便是马背上的蒙古骑射好手。
专挑身板如铁、敢打敢拼的汉子分到这一班,主司正面防御与短距肉搏,凭血勇之气固守要冲。
他手下多是山东、山西、河北这些北边来的汉子,一个个身板结实得很,不少以前在行伍里混过,带着一股子战场上磨出来的狠劲儿和实战经验。他们主要使唤大刀和长矛。
徐会首交给他们的方向是,掌控高处,把住要害,对外封锁!
就这两天,他们硬是在大花岭这个能俯瞰四方的绝佳位置,用木头和茅草搭起了两座简陋但顶用的凉棚哨塔。往那岭顶上一站,放眼望去,方圆十里的村落、矿场、大小道路,连广德州方向的官道上有啥动静,都能瞅得一清二楚。
他们的眼睛,就是铁血兄弟会放得最远的探子,死死盯住周围那些可能不怀好意的家伙——附近的村子、别的矿场、有钱有势的地主老财、衙门里的差役捕快、还有苏州矿主派来的狗腿子。矿场方圆五里之内,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他们的眼睛。
一班便是锁死矿场门户的闸,严防外界窥探虚实。
二班:班长选了机灵的红毛番鬼林里奥。此班专司斥候侦查、战场控场与火力支持。
林里奥与几个同样历经艰险才漂洋过海流落到这儿的倭人和高丽兄弟。这些“鬼子”脑子活泛,手脚麻利,乱世里能活着跑到这异国他乡,没点机灵劲儿根本不行。他们主要装备短刀和方便携带、快速使用的弓箭。
二班的内核差事是小范围机动,查漏补缺,对内控制。他们的位置就是矿场木栅栏,重点防范内部人员潜逃或叛徒通敌,必要时亦对内部施行武力弹压。
徐会首对二班,特别是亟需提升的远程射箭能力,看得格外重,投入了大把时间跟他们一块儿练射箭。尽管一班如阴图卓等北地汉子亦不乏善射者,但二班要形成可靠的远程战力,仍需加倍苦练。徐会首本人臂力超群,尤重远程杀敌之术,故而他不仅苦练射箭,更独力加练标枪投射——那五十个特制标枪头,便是为他所备。
不过装备短缺确是大问题:弓的样式五花八门,新旧混杂;箭杆箭头更是严重匮乏。整个队伍仅有一把真正称得上精良的六石强弓——原是二管事于义耗时数年所制,如今成了徐会首的专属训练弓,他日日持弓习射从不间断。
论及射术,首推河北沧州籍的辽军老兵郭十三。这位步弓手出身的行家,自然成了二班乃至整个保安队的弓箭教头。
训练的时候,每当弓弦“嘣“然震颤,箭矢破空射向草靶之际,总能听见他那浓重的辽东口音炸响:“腰往下沉!肩膀端平!后背筋肉绷紧了!撒手要利索!对喽!就这么着!林里奥!你那撒放软塌塌的,跟娘们绣花似的,使点劲!“
徐会首慧眼识才,使四位教头各展所长:
队列教头林里奥学得最快,动作最标准。其态度尤为积极,时刻追随徐会首左右,堪称众人表率。那份机敏劲儿,连宫里的太监都难企及。
大刀教头孟四出自宣府万全左卫,刀法大开大合气势磅礴,却是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当教头实属勉为其难。
弓箭教头郭十三射术冠绝全队,是当之无愧的箭术支柱。此人头脑灵活,可惜生得尖嘴猴腮。
枪棒教头居大海乃山东莱州府平度州人,身高仅次于徐会首。教授的长矛大枪功夫本是其幼时所习,如今已生疏大半,招式荒腔走板,担此职着实吃力。
徐奇迹牢牢掌控着铁血兄弟会的武力内核,而内政后勤事务则全权交付沉墨卿父子与韦文采兄弟操持。
这三位归附的读书人思虑周详,最擅处置锁碎庶务。徐深知人心聚散之理——唯有将绣花般精细的内政放手交给他们,自己紧握武力根本,方是立身之道。
短短两日,后勤队在沉墨卿调度下,已使污秽矿场焕然新生:三间簇新木板房拔地而起,部分兄弟搬离漏风窝棚,夜宿暖炕的安稳感驱散了春寒;营区秽物清扫一空,处处透着利落劲儿。
采买方面,本地人刘阿水领着熟路兄弟,几番潜行周边村落,陆续购回七八头山羊——按会中谋划,需凑足二十头方能兑现“隔日一羊“的承诺。圈养的母鸡也开始下蛋,蛋食供应初见盼头。
然采买实属不易:既要封锁消息减少外出,又因附近村落十室九空,幸存者穷困潦倒,难觅象样牲口。
老弱成员亦未闲置:七八个带伤或年长者整治出两亩菜地,新撒的韭菜蒜种已冒嫩芽,丝瓜南瓜秧苗迎风舒展。他们兼顾放羊饲鸡,日日勤耕不辍。
另有腿脚不便者专司浆洗缝补,体弱多病者负责洒扫清理。沉墨卿“集体主义不养闲汉“的训诫深入人心,各尽所能蔚然成风。
健壮汉子分作施工精锐:五人进驻废弃砖窑,取用荒村粘土烧制砖块;五人重启铁匠炉,将破链烂镐回炉重铸。火星飞溅中,二十柄牛首刀、二十个枪头、五百支箭镞渐次成形,另有五十枚为徐会首特制的标枪头——其掷枪之威更胜箭矢。
另有青年自砌炭窑,所产竹炭专供新造铁皮烤炉。每当二班猎回野味,炭火炙烤的滋滋油香便弥漫营地。
还有人安排去伐木取竹,或作营建,或削矛杆,物尽其用。后勤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造着矿场,多数人因绝处逢生而心怀感念:本是将死之身,今得温饱已是天恩,自当恪守本分。至于建功立业的宏图,自有会首等人擘画。
营地里,后勤队的队长,沉墨卿正持铁锨翻搅堆肥,腐叶与秽物在泥坑中翻涌交融。
会首兼保安队队长,徐奇迹背着手踱步而来,笑指那冒着热气的肥堆:“好个&039;农家一枝花,全靠肥当家&039;!沉先生这是沤肥啊……“
沉墨卿忙杵着铁锨起身,袖口抹了把额汗:“会首说笑了。墨卿这点微末本事,不过仗着祖上耕读传家,翻过几本《齐民要术》罢了。“
徐奇迹却正色拱手:“先生莫要过谦。您嘉靖二十三年的秀才功名,治学根基岂是虚谈?
今日冒昧动问,实为敬重——不知先生表字为何?“
沉墨卿一怔,泥手在衣襟蹭了蹭才垂首:“劳会首垂询。
旁侧偷听的韦文采噗嗤乐道:“先生莫不是偷藏了砚台?“
沉墨卿笑骂:“老夫心里揣着方砚台!“
众人哄笑间,徐奇迹却击掌叹道:“好个怀砚!砚台藏墨亦承墨,恰似先生腹藏沟壑——这乱世千里马,终是教我徐某人遇着了!“
他重重拍向老者沾泥的肩,“后勤乃安身立命之本,修整营盘、组织生产、谋划发展这三桩,全托付怀砚先生了!“
沉墨卿眼框骤热,长揖及地:“必不负所托!“
旁侧的韦文采垂首盯着鞋尖,心里直犯嘀咕:“徐开悟不过弱冠年纪,倒自比起伯乐来了“这念头刚冒出来,又暗啐自己一口:“呸!人家沉先生嘉靖二十三年的秀才功名,自是千里马。可我韦某人算得百里驹否?“
铁匠炉的风箱呼哧声传来,徐奇迹的背影已没入锻铁的火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