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铁血兄弟会首次晨会结束。
“散!”随着徐奇迹一声令下,场中七十几条汉子齐刷刷抬手,“啪!”一声脆响,双掌相击——正是昨日队列训练时新学的解散信号。动作虽稍显生疏参差,却带着一股新生的劲头,迅速在人群中传开。众人嘻嘻哈哈,迫不及待地涌向飘着浓郁香气的灶台。
大海碗里,热腾腾的面条早已分盛妥当,浇头是昨晚熬煮入味的羊肉豆瓣酱,油亮喷香。汉子们各自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一碗,或蹲在墙根下,或倚着树干,迫不及待地“吸溜吸溜”大口吃起来。面条筋道,羊肉软烂,咸香浓郁的汤汁裹着面滑入喉咙,吃得众人额头冒汗,畅快淋漓。
沉墨卿端着同样分得的一碗面,站在喧闹的人群中。他方才在台上未得机会详陈,此刻见众人吃得肚子溜圆,晒着暖烘烘的太阳,气氛松弛,便清了清嗓子,冲着蹲在墙根正扒拉面条的徐奇迹高声喊道:
“徐爷!”他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忧虑穿透了碗筷声,“粮饷尚无着落,根基未稳呐!人心如沙堆之塔,官兵若至,倾刻即溃!此乃心腹大患,不可不早图啊!”他边说,边迅速吃了几口面,目光紧紧盯着徐奇迹。
徐奇迹闻言,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怀砚先生多虑矣!”他大步走到人群中央,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粮饷根基,小事一桩!某早有盘算——沉先生听令!”
沉墨卿立刻放下碗,躬身正色:“学生在!”
“着你今日遣熟悉本地的兄弟,速赴附近村落采办:购得山羊二十只,今后隔日宰杀一只,给兄弟们打打牙祭,补补筋骨!”徐奇迹目光炯炯,语速坚定,“再买下蛋母鸡一百只,圈养起来,日后鸡蛋不断!”
沉墨卿略作思忖,配合地朗声补充道:“会首明鉴,二十只山羊约莫需五六十两,百只母鸡亦需十馀两。恐难一次购齐,当陆续向周边村庄采买为宜。”
沉墨卿略作思忖,配合地朗声应道:“会首明鉴,学生领命!此乃固本培元之举,必当尽快落实,陆续添置!”
徐奇迹干脆利落地点头:“好!所需银钱,皆由后勤队库房支取调度,先生全权处置!”
“得令!”沉墨卿声音洪亮。
两人隔着七八丈远,一问一答,声音清淅,眼含默契的笑意。这番安排昨夜早已议定,此刻当众宣示,正是要安众人之心。果然,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兄弟们,脸上紧张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咀嚼面条的声音都更欢快了。
徐奇迹环顾四周,忽然又扬起声调,仿佛才想起一件大事:“险些忘了!沉先生——”
“在!”
“库中黄酒可还有存货?今日铁血兄弟会立会,乃大喜之日!当与兄弟们共饮一碗,庆贺新生!”
“有!有!”沉墨卿立刻应声。他放下手中那只被舔得干干净净、几乎不用再洗的碗,快步走向库房。
不多时,便与几名兄弟合力抬出几坛子黄酒。沉墨卿亲自执起长勺,挨个为兄弟们手中捧着的、同样空空如也的面碗里,斟满澄澈微漾的酒液。
他高高举起自己那碗酒,因激动而声音微颤,却清淅地传遍全场:“兄弟们!干了这碗酒!散尽胸中积压的郁结之气!自今日始——”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喊道,“我等不再是任人鞭挞、猪狗不如的矿奴!我们是铁血兄弟会的一员!同生共死,共赴新生!”
“干!”
“铁血兄弟会万岁!!”
人群瞬间沸腾!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粗陶碗清脆的碰撞声、汉子们开怀的大笑声交织在一起,直冲云宵。辛辣而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焰,将昨日的苦难与屈辱焚烧殆尽,点燃了胸膛里对新生的炽热豪情!
徐奇迹也端起碗,与众人一同小抿一口。那碗黄酒下肚,暖流激荡,灼热的不只是肠胃,更是这七十多颗刚刚挣脱枷锁、紧紧凝聚在一起的心!每人一碗面条,一碗黄酒,不多不少,公平实在。在这清晨暖融融的阳光里,在羊肉的馀香与黄酒的醇烈交织中,“兄弟”二字,带着滚烫的温度,被烙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晨光暖融融地照着,羊肉面的香气还未散尽,汉子们端着黄酒碗小口啜饮,脸上带着吃饱喝足后的松弛与对未来的憧憬。徐奇迹站在香樟树下的木台前,沉墨卿侍立一旁,两人趁着这短暂的闲遐和众人齐聚的机会,开始敲定铁血兄弟会成立后的根基大计。
徐奇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期盼或茫然的脸,朗声开口,声音清淅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怀砚先生!”
沉墨卿闻声,立刻整了整衣袍,躬身行礼,仪态清朗:“学生在。”
“先生饱读诗书,通晓世事。如今强敌环伺,咱们困守这煤山矿场,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凶险万分啊!”徐奇迹语气凝重,点明处境。
他接着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摊子安顿好,扎下根基!这第一桩事,”他指向周围那些破败漏风的窝棚,“就是安顿好咱们的家!把这些透风漏雨的窝棚全拆了,建起结实保暖的木板房!把这个黑煤窑,彻底改造成咱们铁血兄弟会安身立命、能遮风挡雨的家园!这事儿,怀砚先生,由你总揽,需要人手尽管抽调!”他看向沉墨卿,目光带着信任和托付。
沉墨卿立刻应承:“学生领命!定当尽快规划,督造营房,令众兄弟居有定所!”
“好!”徐奇迹点头,竖起第二根手指,“这第二桩,是清点咱们的家底!分两头办:”
他环视众人,“一头,是清点仓库里所有的东西!煤有多少担?铁有几斤?粮食够几天?绳索、工具、杂物……一样样都要登记造册,一笔笔算清楚!有多少家当,心里得有本明白帐!”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另一头,也是顶顶重要的——清点咱们的人!”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位兄弟,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多大年纪?有何拿手的本事?是种地的好把式,还是打铁的行家,或是认路、会水、懂点医……都得登记在册!咱铁血兄弟会想立住脚,想活得好,首先得知人!得让每个人都能发挥所长,让东西用到刀刃上!这就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怀砚先生,这事儿也由你主理,韦文才兄弟识字,让他帮你!”
沉墨卿深以为然:“会首明鉴!此乃固本强基之举。学生定当尽快厘定物资名册,并详录众兄弟姓名籍贯、年齿所长,编造清册,务求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他身后不远处,略显文弱的韦文才闻言,也赶紧挺直了腰板。
徐奇迹满意地点点头,眼神转向关押俘虏的方向,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转冷:“这第三桩,是撬开那仁义兄弟的嘴!”
他声音里带着寒意,“这两个狗腿子,是苏州黑手伸过来的爪子!他们肚子里藏着多少腌臜事?苏州的主家是谁?广德的守备又怎么和他们勾搭连环?这些情报,是咱们的护身符,更是破敌的钥匙!”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沉墨卿,“你得想办法,把他们知道的东西,一件件、一桩桩,全给我掏出来!不仅要问清楚敌人的底细,更要详详细细记录下他们主子在于家矿场犯下的滔天罪行!什么时候拐的人?打死了多少兄弟?尸骨丢在了哪个乱葬岗?一笔笔血债,都得白纸黑字记明白了!”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有力:“兄弟们!咱们不是贼寇!咱们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苦命人!咱们是受害者!有了这份黑材料,就算日后官府找上门来,咱们也能挺直腰杆说话,告诉他们,咱们是替天行道,是讨还血债!这,就是咱们的铁证!沉先生,此事重大,务必办妥!”
沉墨卿神情肃穆,深深一揖:“学生明白!定当穷究其奸,拷问详实,将其主家之阴私、矿场之血债,字字录于纸墨,铸成铁证!此不独为破敌之需,更为我铁血兄弟会伸张正义、立于不败之地!”
“好!说得好!”徐奇迹击掌赞道,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先生这三件事,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营建家园是立身之所,清点家底是立会之基,审讯奸贼是破敌之钥!怀砚先生大才,此事非你莫属!所需人手、物件,尽可调遣,徐某与众兄弟,皆听先生号令!”
沉墨卿听得心潮澎湃,再次长揖及地,声音带着激动:“蒙会首如此信重,托以腹心!墨卿虽老朽,敢不效死力?定当竭尽驽钝,不负所托!”
这番文白夹杂、条理分明的对答,虽然底下大多数矿工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沉先生说话真有水平”、“会首安排得明明白白”,但那份郑重其事和清淅的规划,却象定心丸一样,让原本有些茫然的众人心里踏实了许多。
看着两位首领在众目睽睽之下商议定策,虽然能真正插上话、提出见解的也就沉、韦等寥寥数人,但这种当众讨论、发号施令的方式,本身就透着一种“兄弟同心、有事共商”的平等意味,让这新生的铁血兄弟会,在晨光与酒香中,显得愈发像模象样起来。
徐奇迹看着众人脸上逐渐明朗的神情,心中一定,最后举起酒碗:“兄弟们!铁血同心,共济新生!”
“铁血同心,共济新生!”众人齐声应和,声震矿场,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内政的根基,就在这酒碗碰撞声中,悄然奠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