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擦乾眼角,低声道:“二位,若不嫌弃,还请隨我前往后院一观。
王渊虹点了点头,率先迈步而出。黎言清紧隨其后。
三人绕过月门,穿过偏院,来到后宅深处的一方空地。
地上列著四座新坟,土色尚新,墓碑皆立,青石无名。空气中带著淡淡的潮气与焦草味。草不长,风不起,一切都安静得过头了。
王渊虹负手站在坟前,打量片刻,眉头微皱,开口说道:“四坟皆有怨气未散。”
他侧头示意黎言清去看。
黎言清依言望去,只见每一座坟头之上都缠绕著一缕淡黑的气丝,不浓不烈,却如烟如缕,缠绕不去,仿佛有人不肯离去的低语。
“这些人虽死於怨,却不成厉鬼,也无煞气,故而你府中无异象,阳火尚稳。”王渊虹淡声说道,“但怨在心未解,便不能安魂。”
刘成满面愧色:“那道长,敢问该如何是好?”
王渊虹也不多话,从袖中取出一叠黄符,一碗清水,再点出一枚硃砂,指尖一捻,唇动如风,片刻便写成一道符文。
“此符名为通魂,阳人饮之,可在梦中与阴魂通言。”他说著將符投入水中,水面泛起一丝红光,隨即清澈如常。
“你今夜饮下此水,若你亡妻之魂还来託梦,便能將话说清。记得將她所言,明日一一告知我等。”
刘成双手接过,连连点头:“谨记道长教诲。”
王渊虹却只拂了拂袖:“你自己也是读书之人,该知是非因果。她们怨你,你当直面。”
说罢,他转身便走。
——
当晚,师徒二人被安置在刘府东厢贵宾房。
床榻整洁,茶点俱备,香气縈绕。
王渊虹往榻上一躺,叼著茶点往嘴里送:“这刘家虽晦气重了些,好歹也算会做人,点心还不差。”
黎言清没搭话,独自坐在窗前发呆,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四坟繚绕的黑气。
“师父。”他忽然轻声道,“她们真的不会害人吗?”
王渊虹斜眼看他一眼:“若真想害人,你我今日便已见不得刘成了。”
他话锋一转,又笑道:“若你真有心,將来自己寻得鬼差去地府亲自来去问她们便是。”
——
这一夜,刘成独自睡下。
月光穿窗,影影绰绰。
夜半时分,他果然又梦见王氏来访。
这一次,她依旧站在月下,但不同的是,她的唇动了——声音,终於可以听见了。
梦中,月色寒冷如水。
王氏著素衣立於迴廊之外,面容清瘦,却眉目含慍。
她缓缓开口:
“你这负心汉负我也就罢了,怎敢三人同纳,竟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你可知我夜夜泪洗枕巾,病中孤苦你却早被那三个狐媚子勾了魂,连一口热汤都不曾为我端过。
刘成立在梦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喉中哽住,只觉得沉如巨石。
王氏步步逼近,语气更悽厉:“她们自小隨我长大,称我一声小姐,唤我一声夫人,却个个覬覦你这家主的位置!”
“我本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最后却与三妾合葬一处叫我死也不得安生!”
她言至此处,泪如雨下,忽而身形虚晃,如雾而散。
——
翌日午后,刘成唤来王渊虹与黎言清二人,面色憔悴,声音低哑。
“昨夜亡妻果然託梦,与我细说衷情我我无言以对。”
他將梦中所见一一道来,语中满是悔意。 王渊虹听罢,微微点头道:“你妻生前,知自己身虚,尚能忍痛默许纳妾,死后一吐胸臆,也是情理。”
“她三位婢女虽未作妖,却与主母爭宠,於情有亏。你妻死后怨深,自能压她三魂,使其仅余碑上残念。”
“此非厉鬼作祟,无需镇压。但若你真有悔意,须行合礼,安其心。”
刘成听后,连连点头应允。
当日下午,三人再回墓地。
四座新坟前,王渊虹布坛焚香,执符口诵。
眾人屏息静听,香菸裊裊,四座坟头上的黑雾也隨符焚散去,渐渐淡无。
刘成则跪在王氏墓前,声泪俱下,一拜再拜: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负你良久,来生若有缘,我愿与你再为夫妇,绝不再负分毫”
身后下人低头垂泪,无一人敢语。
待一切完成,王渊虹吩咐:
“此地怨气已散,莫再有人葬於此。”
刘成自当应诺,言必择吉日,將王氏与三妾之墓一併迁移他处,分穴葬下,另选福地供奉。
那一夜,无梦。
翌晨,兰陵城中起风,四野清明。
午后,日头正盛,师徒二人用过午膳,整装待发。
刘成亲自將两人送至府门之外,態度恭敬,连连拱手:“二位道长恩情,刘某铭记在心。”
说罢,便命家僕奉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与中足有十五两。
王渊虹倒也不客气,提手就收了,一甩袖道:“行善积德,你也好生记著便是。”
离了刘家,二人慢悠悠行至前几日吃过的餛飩摊前。
王渊虹眼睛一亮,笑容熟练:“小二,来,两碗三两餛飩,再加两个蛋!”
小二应声笑道:“道长您又来了!”
坐定后,餛飩还未上桌,黎言清便凑过来问道:“师父,这一路风尘也走了不少,可否告诉我您的道號了?”
王渊虹正拿著茶碗漱口,闻言“哗啦”一声吐水,抹了抹嘴角,顿了顿,语气郑重几分,理了理髮髻、衣襟,道:
“青山。”
“青山者,可镇妖,可埋骨,立於天地之间,不偏不倚。”
黎言清正要点头称是,餛飩已热腾腾端了上来。三两一碗,皮薄肉香,汤头加了蛋黄,泛著一层金油。
老道吃得欢快,连声夸小二手艺不差。
饱腹之后,师徒二人寻了家临街的旅店住下,王渊虹却一改嬉笑之气,正色道:
“今日与你再讲三张符,是你立身之本。”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三张黄符样本,一一摊开。
第一张,安神符。
“此符最是平常,专镇魂神,用於惊魂未定之人,可防其魂魄出走,亦可夜里护梦。初学者须勤画,勿失一笔。”
第二张。惊雷符。
“此符需附於剑身,以道气催动,可引雷击邪,虽未必天雷真降,却自带雷霆之威,凡邪魅鬼祟,皆畏其锋。”
第三张,通魂符。
“此符最难。”
“入水可饮,常人得之可视鬼;道门中人更可通幽语,识破幻象,破其鬼法。若附於剑锋,可破不现之形。”
黎言清听得认真,连连点头。王渊虹看他悟性尚佳,也不藏私,亲自执笔示范,又让其反覆临摹。
暮色渐沉,烛火映壁。纸上符纹如跃龙蜿蜒,黄符抖落硃砂。
“其他的符籙,等到老道有时间再慢慢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