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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千帆宴起(1 / 1)

将近子时,程家婚宴的喧嚣终于渐渐散去。贾氏迫不及待地去清点郑家送来的陪嫁。

那一箱箱绑着红绸的木箱子还堆在院子里,头几箱都是一些常规的陪嫁,头面、首饰,贾氏不满足,以为好东西都在后面的大箱子里,却惊见那几个描金绘彩的大箱笼里,竟是空空如也。

贾氏一时错愕,疑是自己老眼昏花,忙揉了揉眼,又命下人取来火把仔细照看——火光摇曳下,那些箱子里确确实实空无一物,唯有箱底残存几缕喜庆的红色碎屑。

郑意书的陪嫁竟是空的?!

贾氏心头猛地一沉,蓦然想起儿子程开绶先前特意叮嘱过,不让她插手这些嫁妆。难道他早已知晓内情?

她当即厉声吩咐仆人去将少爷叫来,她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要不是郑家的钱,她才不会同意郑意书这个年纪又大风评又不好的女人进门,可如今钱也没了,她的火气一下子就窜到了脑门。

然而仆人却回报:“少爷前去送客,至今……仍未归来。”

送客只是幌子,程开绶是为了单独与楚夫人说几句话。

楚夫人今夜来程家的婚宴上小坐了一会,她虽不被权贵们接纳,但到底是宁波府里最大的钱庄东家,对程家来说已是蓬荜生辉。

程开绶立于马车旁,虚拱一礼:“楚夫人,那批嫁妆……便交给您了。”

“放心,”楚夫人笃定的声音从轿中传来,“我会让她‘偶然’在弄潮巷黑市发现这些物件正在出售,一切自会顺理成章,不会教她觉察半分人为痕迹。这些东西,终将安安稳稳回到她手中。”

程开绶神色稍缓,颔首道:“如此便好,有劳夫人。”

楚夫人忍不住抬手掀起轿帘:“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当真不想让她知道你做的这些事?”

“她不喜欠人,知道后必定要来还我,一来二去,还是牵扯不清……何必呢?”

楚夫人默了片刻,目光掠过站在夜色中的年轻人,他有着一股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和隐忍。

她是个商人,满脑子都是算盘,她不能理解这个世上会有不求回报无条件的付出。

但程开绶为了他的表妹,似乎什么都愿意做。

太傻了。甚至连一个为他鼓掌的人都没有。

不过,这是商人最喜欢遇见的人。

“程公子——”她声音温和,“不知可否再劳烦你一件事?”

“夫人但说无妨。”

“可否请公子与诸位同窗执笔,多写一写我修缮如意港的功德?”她眼含笑意,语气却郑重,“此事若得士林嘉许,于我大有裨益。”

程开绶从容应道:“这是自然。修缮如意港乃利民之善举,晚生理当尽力——也恭喜夫人,终是得偿所愿。”

楚夫人以修缮如意港之功,终于得到了如意宴的请帖,程开绶正是来恭喜此事。

“你我都了一桩心愿,同喜同喜,”楚夫人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往后,你也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程开绶不置可否地笑笑:“楚夫人没有放不下的人吗?”

这句话倒是让楚夫人微微一怔,思绪蓦得飘远了。

她走过艰难的来时路,她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商人,不过也许是程开绶看上去太可靠了,会对听到的所有秘辛都守口如瓶,楚夫人竟有了想要回答的冲动。

“我的夫君其实死在泣帆之变。”

程开绶一愣,没想到会得到一个回答——还是一个从未有过任何只言片语的秘密。

不过这一句话,似乎让很多宁波府坊间猜测已久的问题有了答案——楚夫人的钱庄做的这么大,真的只是靠田间掏粪起家的吗?她的本钱到底从何而来?

若是他那早逝的夫君死于泣帆之变,那就合理了,谁都知道出海经商的利润有多么可观,海贸才是楚夫人钱庄本金的来源。

所以……她在怀念她的夫君吗?

“——但他给我留下了一大笔财产,”楚夫人却是朗声笑了起来,“花花世界,总得有个人要留下来见识。”

她的声音随着马车渐远,这句狂妄的缥缈之言也消散在夜空中,留程开绶独自一人伫立在原地。

人和人啊,活的都是不同的道,还真是天差地别。

程开绶回到家中时,贾氏正气势汹汹地等着程开绶给她一个交代。

程开绶满面愧疚地道:“母亲,是儿子的不对,自作主张提前将意书带来的一些嫁妆折成礼物,送与王老了。”

贾氏一愣:“送给王老?为何要送给王老?你老是他不是清廉的很吗?”

“老师为人清廉,但儿子不能不知好歹,之后的会试更要靠老师多多照拂,在诸位大相公面前多举荐我,才能保我往后仕途亨通。”

贾氏心痛地想了想,程开绶说得有道理,竟是她鼠目寸光了。

“老师还说,这次说不定有机会邀儿子参加如意港千帆宴。”

“千帆宴?!”贾氏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当真?”

程开绶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千帆宴是王家举办,是有几分希望,不过此等盛宴,儿子也不敢奢求,还需等老师的消息。”

“这不管成不成,那都是天大的荣耀啊!说明王老已经认可你这个学生了!好,好,这礼送的好啊!”

“此事还是意书提醒我的,她愿意将自己的嫁妆慷慨赠与我,只为助我仕途,得此新妇,实在是我们程家祖上眷顾。”

贾氏频频点头,确实,确实,郑桐不见得有多大方,但这女儿确实是懂事,她心中怒火全消,对郑意书也更多了几分好感。

“是母亲多心了。新娘还候在房中呢,你快去吧。”

程开绶作礼退下,而回到了自己房前时,望着满目的红绸与房中温暖的烛光,他竟踟躇了。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他没有设想过此刻。

属于他的洞房花烛之夜,突然无比真实地到了眼前。算计和交易都结束了,只剩下他们两个被各自命运裹挟着的苦命人,要开始过举案齐眉的人生。

他有些茫然,他还没想过要怎么过以后的生活。

正当他踌躇之际,门却“吱呀”一声自内打开了。

郑意书正立于镜前卸去那顶沉重的翟冠,听得门外细微动静,便亲自来应门。她一头青丝如瀑般垂落肩头,身上仍穿着大红的婚服与金绣霞帔,脸上的浓妆却已卸去大半,露出原本清秀的容颜。未施脂粉的眉眼温润而柔和,褪去了白日里如木偶般精致却疏离的装扮,此刻在烛光的映照下,竟有种素净而端庄的美丽。

房中漏出来的明亮烛光在这个燥热的夏夜温柔地披在他们身上,悄然消融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隔阂,他们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郑意书忍俊不禁,在她的记忆里程开绶年少老成,时刻沉着,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他略带无措的模样:“你是傻了吗?快进来。”

她侧身让出一条路。

程开绶也笑了起来,温谦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还怕你今晚不来了呢,”郑意书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开始铺床,“我正担心这第二天可怎么面对你母亲。”

她很自然地铺了两床被子,没有叫程开绶为难。

程开绶真诚承诺道:“你来程家, 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我听说你母亲发现了嫁妆箱空了,你如何应付她的?”

程开绶笑了笑,眼中难得露出一丝得逞的狡黠,道:“我说那这些东西给王家送礼了,王老大悦,愿意破例邀请我去如意港千帆宴。”

郑意书也笑:“那你母亲可高兴坏了吧?”

“她向来憧憬这些贵人们的聚会,但其实那不属于我们的圈子,硬挤进去也没用。”

“是吧——我也觉得那儿勾心斗角,没甚么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话渐深,映照满室的红烛亦不知不觉烧短寸许。

而很久以后郑意书忆起往昔,原来这一夜的轻松与坦诚,已是老天对她的垂怜。

……

六月二十九。

因为望海楼的修缮,这次的千帆宴整整推迟了五天。

也正因望海楼的修缮——楚夫人得以一袭云锦华服,珠翠盈鬓,于夕阳微斜时时自如意港高悬的牌匾下缓缓行过,她终是踏上了这片她梦寐以求的盛宴之地。

曾几何时,她不过是慈溪乡间一普通农妇,与夫君日日躬身于田垄。那时他们灵光一闪,在乡道旁搭起数间茅厕,供往来行人免费使用,再将收集的秽物沤成肥田的“黄金”,一担担卖与四邻八乡。便是这蝇头小利,积攒下了他们最初经商的本钱。

楚夫人刻意忘却了那段泛着臭味的过去,可有一日,却始终在她的记忆里挥之不去。那是一年春日,阳光明媚,一位从京城归乡祭祖的贵女——据说是某位阁老的嫡亲孙女,与三五闺中密友踏青至此。

行至她家茅厕,那贵女蹙着眉头进去方便,出来时却因裙摆沾了半点湿泥,顿时勃然变色。她竟不依不饶,指着楚夫人身上那件为了迎客才穿出的、最体面的细布衣裳,厉声道:“你这贱妇,既设了这污秽之地沾污了我的裙裳,便用你的衣服给我擦干净!”

那是楚夫人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

她在那贵女倨傲的注视和家丁的强迫下,终是缓缓跪了下去。她脱下外衫,一下下擦拭着对方鞋履旁的泥土。那一刻,她仿佛第一次跳出自己那如井底之蛙一般的人生,窥见了世界的真相——是的,人生来便不平等。

不需要用漫长年月的努力去证明什么,人的出身便决定了有人能高高在上践踏他人,有人则注定匍匐尘埃。

但她没有认命。

那颗耻辱的种子自此深埋心底,伴随着野心日夜滋长,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会跟她们平起平坐。

而今日,她终于站在了这里。

宴会的东道主王家正派人出来迎她——正是那“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王家。虽历经数朝数代,王家早已不复东晋时“王与马共天下”的权势,然而数百载诗礼传家,门第清贵,仍教甬上诸家仰止。

今日如意宴的主题是“千帆”——不过此千帆,并非咏叹“千帆竞渡”之盛景,而是颂扬我大明水师骁勇善战,尽歼千帆倭寇之伟功。

王家别出心裁地海堤沿途张挂数十面各异的倭帆,并皆经巧手改制:或裁作旌旗猎猎招展,或缝成帷幔垂拂海风,更有缀以明珠璎珞者,悬于长竿之端,远望若星斗坠地。

楚夫人由王家仆从亲自引着步入了望海楼。

其实修葺望海楼时,楚夫人就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她早就想象过自己正式参加如意宴的时候该是如何激动的心情——但此刻,远比她当时所能想象的,还要舒爽上万分。

她一个掏大粪的农户来到这里,算不算对那些贵女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过即便她是所谓有大福报大功德之人,那些与她差不多时间抵港的贵女们还是对她避之不及。或干脆等她过完了再走上海堤,或干脆疾步超过她,甚少有人停下来与她打招呼。

但楚夫人不在乎,她没兴趣讨好所有人,她的目标是先挤进来。

望海楼新葺方毕,映着落日馀晖,灼灼如天宫仙阙。楼前高悬新匾,“海波不扬”四字,铁画银钩,自生威重,乃王家特意从当朝徐阁老那里讨来的墨宝——王家这不动声色地彰显了自己的通天关系,足以让每个踏入望海楼的人都心生敬畏。

宴未开时,乐工抚弦起《锦帆开》。这是前朝《浔阳琵琶》古曲之变调,经教坊司新谱后专为水师凯旋而作。初时琵琶轮指如浪涌细碎,忽而笛声破空似云帆高张,鼓点渐密若千舸争流,终成恢弘之音,恰似王师战舰劈波斩浪、旌旗蔽空之状。

侍女带着楚夫人步入女眷的席位,每张案几上都铺有各色倭帆裁就的锦褥,以颜色、形制不动声色地分出贵人之中的三六九等。楚夫人的目光扫过席间,猜测哪个会是她的位置。

太内核的局域必然不可能,她的目光直接掠过了,而外围的几张案几……不知会是哪张?

然而,侍女却一路脚步未停,带着楚夫人穿过了整个女眷的席面,直到来到一处单独的雅间。

侍女推开木门,海风自轩窗涌入,携来潮汐气息。

“楚夫人,您是贵客,当独坐一席,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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