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昏黄油灯下,那木托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肩头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钻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阿父,再忍片刻,草药便涂好了。”那卓儿纤指捏着药团,小心翼翼地敷在那木托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阿父,此战究竟如何?秦军是不是只当我部落是猎犬,驱策我们为他们撕咬猎物而已,全然不顾死活?”
见父亲伤势已然惨重,她愈发不敢想其他族人的下场,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
那木托龇牙忍着痛,喉间溢出一声低哼,目光却渐渐沉了下来:
“并非如此。若非那位秦将出手相救,阿父今日恐怕不只是受伤这么简单。我们怕也是需要重新认识这位大秦公子才,他,或许和其他秦人不一样。”
经此一战,他对秦军的刻板印象,已然悄然松动。
“不一样?”那卓儿眉头紧蹙,满眼皆是困惑,“秦军对我部落人一向心狠手辣,这怕也只是利用罢了。”
“确是不一样。”那木托打断她的话,“此战秦军伤亡比我部落还重,更有不少秦兵,是为了解救我族族人,硬生生替他们挡了刀箭而死的。”
那木托若有所思,声音低沉:“纵是秦军另有算计,可阵前舍命相护的举动,做不得假。”
若是有这般的盟友,总是要好过草原部落相互吞并的邻居。
“哦?”那卓儿闻言一怔,竟失了神,手中缠着的布条不自觉收紧。
“嘶!”那木托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细汗,却没出声打断她。
那卓儿才猛然回过神来,脸颊泛起红晕,连忙松了松布条,指尖带着轻柔起来,不多时便将伤口包扎妥当。
待她走出毡房时,夜色已如墨染。
但营地之中,却不见半分黑夜的沉寂,数十堆篝火熊熊燃烧,火焰跳跃着舔舐夜空,将整片营地映照得亮如白昼。
阵阵欢笑声、歌声、乐器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篝火旁,部落的男女老少与秦军将士肩并肩围坐,不分彼此。
部落族人吹着口哨、敲着皮鼓,唱起了粗犷悠扬的草原牧歌;秦军将士们也均被感染,起身学着跳起简单的胡舞,虽动作笨拙,但却更增添了些许乐趣。
孩子们穿梭在人群中,手中捧着分到的烤肉,脸上洋溢着笑容。
前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见此一幕,那卓儿心情复杂,目光在人群之中搜索。
扶苏蹲在一处篝火旁,手中握着一根燃着的木柴,目光温和地望着眼前这融洽热闹的景象,火光映在他脸上,映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曾以为南北民族隔阂深重,融合之路必定荆棘丛生,如今看来,或许也没有想象中那般艰难。
那卓儿提着铜壶穿行在喧闹的人群中,齐耳卷发用猩红绢帛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跳跃的火光镀上暖栗色光泽,随步履轻轻晃荡。
腰间骨饰相互敲击带着叮咚响,与铜壶的轻颤相映成趣。
“公子,尝尝部落的马奶酒吧!”
她晃了晃手中铜壶,眉眼弯成月牙,举止轻盈得象只挣脱束缚的小鹿,全然没了前几日的拘谨压抑。
这位大秦公子,是真的不一样。
相处数日,那卓儿早已褪去初见时的戒备。
她能真切感受到,扶苏身上没有其他秦人那般的杀性,反倒藏着温润仁心。
那日他站在草原上,说要让胡人与秦人和睦共生,看来也是真的。
“好,便尝尝草原佳酿。”扶苏递过随身瓷碗,看着那卓儿倾壶倒酒。乳白的酒液顺着壶口蜿蜒而下,带着淡淡的奶香漫开。
一饮而尽,喉间未有寻常烈酒的辛辣,只馀醇厚的奶酥回甘。
“公子,何不与大家共舞呢?”
那卓儿放下铜壶,葱白的柔荑轻轻伸出,指尖带着篝火的暖意,眼底满是真诚的邀约。
“美人相邀,岂有不从之理?”扶苏唇边漾开浅笑,举步踏出。
那卓儿立刻拉起他的手,带着几分雀跃奔向篝火中央。她的掌心温热而柔软,带着草原女子独有的爽朗力道。
见到大秦的公子与族中最灵动的姑娘一同添加,篝火四周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胡笳与羯鼓的节奏陡然变得欢快,族人们手拉手围成的人环,瞬间也为他们让出一片天地。
扶苏也跟随着人群在转动,不知道这有什么乐趣的,但却能在喧闹的人群里,抛开杂念,被动的跟着人群在舞动。
篝火旁,欢歌如潮,酒香与肉香交织弥漫。
李良却神色惶急,大步穿过的人群,袍角被夜风掀飞,目光落在人群中的扶苏身上:“将军!新军情急报,公子他……”、
王离闻言并未回头,只是缓缓抬手,掌心朝下虚按,手势瞬间止住了李良的话音。
料想无非是匈奴边境的异动,真正能决定北方长治久安的,从来不是一时的战事胜负。反倒是公子扶苏近日来的举措,让他隐约看到了平定北疆的永久之策。
此刻公子正与部落族人共沐欢颜,这份融洽恰能消解草原各部对秦军的猜忌,断不可因些许急报扰了大局。
一众将领心领神会,皆摒息静立等侯,目光不时掠过篝火旁的扶苏。
不多时,扶苏谈笑间抬眼,恰好瞥见王离等人肃立一侧的模样,与周遭的欢腾格格不入,便知定有要事禀报。
扶苏随即收敛起笑意,对身旁的那卓儿温声道:“那卓儿,军中似有军情,我们过去看看。”
说罢,轻轻扯了扯她的手腕,目光朝王离等人的方向示意。
那卓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撞上王离等人投来的视线。
王离见她看来,非但没有半分不耐,反倒微微颔首。
“我过去……合适吗?”这是秦军的军报,她一个部落之人。
“有何不妥?现在那木托首领受伤了,你就代去。”
扶苏含笑摇头,目光扫过篝火旁不分彼此的秦人与部落族人。
有的并肩饮酒,有的携手起舞,孩童们更是围着甲胄将士嬉笑打闹,早已没了界限之分。
“如今部落与我秦军,早已是休戚与共的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