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四姓,顾陆朱张,其中以陆家最盛。
东汉初年,光武帝刘秀在位时,陆氏先祖陆閎便已官至尚书令、潁川太守;其孙陆续任会稽別驾,以节义名动一时。虽陆续之子陆褒隱居不仕,然其孙——陆紆与陆康兄弟,却於汉末同显於朝野。
如今,陆紆位居城门校尉,掌洛阳十二城门,秩比二千石,属京师禁卫要职,位在九卿之下,普通郡守之上。
陆康更不必说,官拜庐江太守,威震江淮。
若论对朝廷中央的影响力,陆氏不如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之盛,亦稍逊一门两贵的庐江周氏,但也是闻名天下的世家大族。扎根江东三百年,累世冠冕,文武相继,早已是江东一地的土皇帝,四姓之首。
不过如今,陆家却是遭遇大危机。
其一,那陆紆年近七旬,但陆家下一代还未成长起来。
二来
陆康,此番过后,也怕是要被罢官。
东汉对地方守臣有严格责任制度,核心就是——城存则人存,城亡则人亡。
若弃城而降,以大逆论,夷及三族。
若守城不利,则要下狱问罪。
纵使力战不屈,亦难逃免官之罚,唯有忠勇之跡昭然,朝中又得有力者为之申辩,过些年才方有復起之望。
也是因此,谢渊进城的当天下午,城门校尉陆紆之子,也就是陆康的侄子——陆骏,便快马赶到了居巢的县寺偏院。
往日专供上官下榻的偏院,向来车马喧闐、僕从如云,此刻却空寂无人,连个洒扫的奴婢也无。
唯见陆康孤身立於池畔,凝望著锦鲤水中游。
陆骏勒马於院门,心头一紧。他赶紧下马快步上前,靴履踏过青石,却未闻一声应答。陆康的背影瘦削如槁木,竟似已与这寒池同寂。
他喉头一哽,轻声唤道:“叔父”
见陆康纹丝不动,又低低续道:“侄儿知您此刻心如寒灰,可可此时千万不能就此撂下啊。”
陆康依旧沉默,连衣角都未动一下。
陆骏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封已拆的公文,声音微颤:“叔父,骏儿知您如今心情,但十日前,洛阳已有詔下——父亲病势沉篤,不能视事,朝廷已准其罢职归养。城门校尉的印綬,怕是明日就要交出去了。”
这话一出,一直静立如枯木的陆康猛然一震,倏然回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陆骏双膝一屈,跪在青石阶上,双手將公文高高捧起,头深深低下,嗓音哽咽:“叔父,父亲已罢职归养,洛阳宫闕,再无我陆氏一人。
您镇守居巢,虽因內贼构陷、力竭城陷,非不忠,亦非避战——可若叔父不走动,无人陈情,朝议必以失城论处。
况且父亲久居城门校尉之要职,素为权贵所忌,此时必有宵小趁机构陷,诬我陆氏此番失守居巢非因內贼,实因才略不足!
罢官事小,清议事大!若『无能失守』之名坐实,他日纵有故旧,亦无人敢为我陆氏执言。”
风过池面,水波微皱,锦鲤倏然散入深藻。
陆康久久未语。
良久,这才缓缓抬起手,指尖竟有些发颤,接过那封薄如蝉翼、重逾千钧的詔书。纸页微黄,墨跡犹新,仿佛还带著洛阳宫闕的寒气。
他低头看著,目光一寸寸扫过“以疾罢职”“赐钱归养”等字,喉结滚动,却始终未发一言,只是良久后,身子微微一晃。
陆骏心头一紧,急忙上前欲扶。
手刚伸出,却被陆康轻轻一抬掌止住。
“无妨。”
陆康掌心按了按太阳穴,闭目良久,眉宇间似有千钧难解。可再睁眼时,眼中犹疑尽褪,唯余决绝:“骏儿,莫忧。去,取我笔墨纸砚来。” “是,叔父!”
陆骏满脸喜色,转身奔入屋內。
陆康仰首望天,暮云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陆康一生,从未为私情折腰求人。然”
良久,他低声道,几近自语:“与祖宗三百年基业相比,我之傲骨,不值一提。”
陆氏自东汉初年陆閎起,就以儒学传家、清廉刚直著称,属於典型的清流士族。
三百年发展,要说没些交好的大家族,那也是不可能。但也同样,三百年大族,要说没些政敌,同样也不可能。
周家与陆家虽然不是政敌和姻亲关係,但一个在江东,一个在江北,双方还是比较关注彼此。
陆骏入居巢的当天晚上,周瑜也在周家部曲的护卫下赶到居巢。
入夜,星斗漫天。
黄府厅堂灯火通明,丝竹喧闐。
黄家女眷与家妓列於庭中,罗袖轻扬,舞影婆娑。周泰蒋钦甘寧许褚,还有曹操曹仁夏侯渊等人也是搂著美人,饮酒谈笑,满座春色。
东汉之世,女子虽有良贱之分,然本质依旧如货殖无二。
虽然朝廷不允许开妓院,但却允许士族豪强蓄养家妓。平日理琴调瑟,侍奉起居,宾客至,则侑酒承欢。名为婢妾,实同玩物。
也是因此,如今黄家倒了,其中女眷美婢自然也就成了无主的私產。
谢家有些蚕丝生意,因此谢渊也就收了三四十性情温顺,尚有家人在世的美婢。
未来不管是自己留下几个漂亮的伺候起居,还是分配给下面没媳妇的亲卫,又或者是帮家里做蚕丝都行。
此时,最漂亮的几个大美妞就跪在他身后。
低眉顺眼地斟酒端盘,一个个乖巧得很,头都不敢抬,只是偶尔会好奇又胆怯地偷瞧一眼他谢渊喝酒的背影,心里怯怯地揣测著——也不知道自己这未来的主人,性子如何。
至於黄氏宗亲女眷,若有门第背景的,当然不方便轻动,只留待其族中遣人说情。而那些没什么出身的美妾
此时一个个都围在甘寧曹操他们身边,倒也不是强迫,甚至她们一个个还无比殷勤,爭先献媚。
黄家弃守城门,这些女眷便皆入罪籍。而罪妇之命轻则配与有功將士为婢为妾,重则发付军中,名曰洒扫执役,实则任人取用。
这种未来,哪个女人不怕?
此时自然是一个个拼了命的討好甘寧曹操周泰等人,只盼被哪位大人看中,带离这罪籍之地。
而坐在主位的谢渊,自然也成了一眾美妇关注的焦点。
谢渊生得俊朗,目光扫过舞姬时又眼底微亮,明显是对女人有兴趣。
不少黄家美妾心头一热,脚步已悄然挪近——可一见他身旁坐著的李寒烟,顿时如霜打鵪鶉,缩肩垂首,再不敢上前半步。
这天煞母虎只静静坐在谢渊身侧,眉未抬,眼未斜,单单喝著酒,却已镇得满庭春色寂然无声。
倒不单是那股冷冽如刃的气势,更因李寒烟本就身形高挑丰艷,容貌出眾,一袭红衣压得住满堂脂粉。
在她这匹胭脂烈马面前,那些精心妆扮的黄家美妾,竟如秋后残,黯然失色。
“我说”
谢渊已有四分醉意,眼尾微扬,身子微微前倾凑到李寒烟身边,笑意促狭,“你今日特地穿这身大红过来,莫不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