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帐中骤静。
夏侯渊、曹仁以及许褚看向谢渊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同,从之前的或欣赏或忌惮,渐转为敬佩。
周泰、甘寧、蒋钦还有李寒烟倒是眼神没什么变化,仿佛一开始就知道谢渊会如此做决定。可细看,就会发现甘寧指节捏得发白,周泰刀柄攥出闷响,蒋钦喉头滚动,李寒烟剑鞘轻颤——
眾人情绪,早已被顶至沸点,只待一声令下,赴汤蹈火!
荀彧静立片刻,终是轻嘆一声,上前半步说道:“阿渊,我知你性情,可越是危局,越忌急勇。你若强登画舫,最后恐非救人而是陪葬,反倒落个两头空。”
语气克制而谨慎。
此时的確需要有人冷静的踩剎车,谢渊眼中满是欣赏,但也有点小小的遗憾。
荀彧毕竟不是將才,更善內政。
若是周瑜此时在这里,说的定然不仅仅是让他稳住心態,而是已经开始帮他出谋划策,一起商討如何破敌。
多个精通兵法的聪明人一起討论,定策自然是更容易完善一些,思路也会更广。
但没办法。
周瑜这次本也想来,甚至都不顾父母阻拦偷偷从周府翻院墙跑了出来。但他年龄毕竟太小,这种百里之遥的连夜奔袭,谢渊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將其留在舒县处理白石渡口的战后清扫工作。
不过
刚才荀彧的一番话,倒是给了他一些思路。
“那贼寇竟將我捏造成了黄天神將?呵,那我便当一回神仙!”
“阿渊,这是何意?”
荀彧不解,帐中眾人也是面面相覷,一头雾水。
谢渊却是不解释,只抬眸看向甘寧,“兴霸,可还记得你我儿时在桃源村玩过的飞天游戏?”
“飞天?”
甘寧一愣,脑海里想到什么,双眸猛地暴突,“阿渊你是要”
“是也。阿大!拿我那载人皮纸鳶过来!”
谢渊拍拍手。
阿大领命出了军帐,眾人依旧茫然,交头接耳,左右问询——只有甘寧的眼神渐渐从凝重变成兴奋!
当年甘家商队在夏口遭遇伏击,他甘寧碰巧流落寻阳,寄居於谢渊家中。
那段时间两人同吃同住,日子过的快活,但也不仅仅只是白天练武,晚上去偷看寡妇洗澡——他教会了谢渊戟法,而当时还是幼童谢渊也带他见识了不少新鲜玩意。
其中有那能载人声的铜器號角,有能飘在水上而不灭的黑色火油,也有能载人飞天的皮纸鳶!
当初就是谢渊搁那起鬨,他在山头攀著皮纸鳶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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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最后摔断了腿,片刻凌空、风掠耳畔的感觉,至今铭刻心间!
可转念一想,甘寧眉头又皱:“当年我尚是孩童,体轻如燕,尚且摔断腿骨。如今若让披甲士卒乘鳶而下,岂非粉身碎骨?可若不披甲,入城岂非送死?”
正思忖间——
帐帘一掀,阿大已抱拳入內:“公子,一切备妥!”
“好!”谢渊大步流星,掀帘而出,“诸位,请隨我来!”
眾人紧隨其后,来到帐前空地,却见地上赫然摊著一只庞然大物——竹架为筋骨,牛皮为羽翼,翼展竟与军帐相仿!
“载人皮纸鳶”
荀彧一边打量纸鳶,一边琢磨著这名字。
片刻后,他双眸猛地一突,“阿渊!你该不会是想要用这纸鳶將人送上天吧!”
“是也!”
谢渊笑道:“但並非神兵天降,而是”
说到这里,谢渊扬了扬手中的铜铸扩音喇叭。
“那贼寇將我说成黄天神將?!”
“那我这黄天神將,今夜便给他来个天兵降神諭!”
入夜,居巢湖畔夜风微凉。
星月倒悬湖中,轻舟如梭,剪开墨色湖面。
“文若,你当真要与我同去?”
谢渊负手立於船首,长发被夜风撩起,目光沉静,凝望远处灯火摇曳的画舫。
身后,荀彧整了整衣冠,虽有些小紧张,但依旧笑道:“文若虽非披甲陷阵之將,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那日入你军帐时,便承诺要辅佐你打贏此仗。如今你要入湖与那贼寇周旋,纵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我又岂能腿软?”
“哈哈,能与文若相识一场,当属我谢某之幸!”
荀彧声音平稳淡然,谢渊笑声朗朗,惊起湖面几只棲息的夜鷺,扑稜稜飞入星幕,身后摇桨的周泰亦是心潮澎湃,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此番也不能让谢渊荀彧二人受伤。
而在这时,画舫那边也飘来一叶轻舟。
穿著道袍的李三思立於舟头,见到谢渊后神色一震,诚惶诚恐叩拜。
“弟子,李三思,拜见器道真君!” “”
饶是之前就知道这太平道之人將自己视作神將,此时谢渊还是眉头不觉一跳,摆摆手:“起来吧。黄天之下,无分贵贱,今你见我又何须叩首?”
“谢真君!!!”
太平道以《太平经》为主要经典,讲究“天地之性人为贵”,主张“均贫富”“去奢靡”“慈心於物”。
如今见“谢渊真君”果真精通教义,李三思瞬间浑身一震,眼神中满是狂喜,仿佛求道多年的道士真见了那天上白玉京!
“不愧是神將真君!就算神魂被那苍天所扰,依旧本心不忘!”
李三思非常兴奋,但也不敢在真君面前多言,只是连忙招呼著谢渊几人前往画舫。
这湖中画舫高耸三层,飞檐挑角隱入夜雾,底层舱门半开,透出昏黄烛光与低沉人语。
李三思引路在前,躬身低声道:“真君请,地公已在顶层相候。”
谢渊未语,只微微頷首,踏阶而上。
木梯吱呀作响,每一步都似踩在绷紧的弓弦上。
舱內丝竹早已停歇,唯余水波轻拍船身,空寂得令人心悸。
二层廊下,数名黄巾力士执刀而立,见谢渊三人登船,目光齐刷刷投来。
落在荀彧与周泰身上时,是毫不掩饰的戒备与敌意。
可一触及谢渊,那眼神却骤然复杂。其中有惊疑,有愤恨,有畏惧,最终竟沉淀为一种近乎战慄的虔诚。
——虔诚自不必说,太平道中早將“器道真君”奉为黄天降世之神將。
而那愤恨与戒备,则源於张宝近日所传:“谢渊神魂已为苍天所扰,非真神,乃偽君!”
“这些人,果然都已经被洗脑了。”
谢渊心头微微一沉,但又微微一喜。
这些人被洗脑,拼杀起来必然是悍不惧死,那么今晚想逃出这里,难度就会增加许多。至於喜,自然是因为,这些人越信神鬼之说,今晚的策略就越有可能成功!
谢渊脑海中电光急转。
不多时,木梯尽头,顶层豁然开朗。
今夜的风儿有些喧囂,卷著湖气扑面而来。谢渊发梢飞扬,衣袂猎猎,抬眼便见栏边一人,黑袍宽袖,正执壶独饮。
那人气质威武不凡,眉目如刀,正是“地公將军”张宝。
“器道真君,果然重情重义,此番龙潭虎穴,竟也真敢赴宴。”
眼见谢渊真的敢来,张宝也是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谢渊未应,目光如鹰隼扫过整层甲板,声音沉如寒水:“我二哥,曹公,陆公人在何处?”
张宝没回答,只是踱步至圆桌旁,提起酒壶,斟满两盏清酒,酒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真君莫急,”他推过一盏,语气云淡风轻,“且先陪我饮上一杯,如何?”
谢渊眉头微蹙,目光如刃,在张宝脸上停了一瞬,终究还是迈步上前。
荀彧与周泰欲隨,却被两侧黄巾侍卫无声拦下,只得落座於旁侧小桌,手按膝上,目不转睛。
“真君,请。”张宝举樽相邀,笑意温润,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谢渊却忽而一笑,端起酒盏却不饮,只淡淡道:“此处无外人,何必再装神弄鬼?我是不是什么『真君』——张將军心里,难道还不清楚?”
张宝一怔,眼中精光一闪,隨即仰头將樽中酒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好!没想到谢郎君竟是个敞亮人。”
谢渊亦举盏,一饮而尽,酒入喉如刀割。
他放下空樽,声音低沉却清晰:“敞亮?兵不厌诈,你我都是带兵之人,岂与敞亮二字有缘?我不过是觉得骗人,骗不了一世罢了。”
张宝眉头一沉,深深看了谢渊一眼,其中欣赏的意味更浓。
但他却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望月说道:“昨夜,你与周家郎君一把火,一桿枪,焚盪我四千精锐。我彻夜未眠,只做一事——查你谢渊。
他顿了顿,酒香混著夜气氤氳而起。
“你一岁能言,三岁提笔如游龙;五岁改良谢氏秘釉,使瓷色如玉;七岁设分窑联营之法,令谢氏商路通达十郡;十岁於寻阳码头举千钧铜鼎,十三岁率八百部曲,破我四千兵马於白石渡口——”
张宝转过头,目光如炬:“你虽非天降真君,可这般才略,与神人何异?”
他语气忽而一缓,近乎喟嘆:“可最让我动容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你自三岁起,年年必於寻阳城外设粥棚,賑济流民。
纵使黄氏以收买人心为名屡加构陷,你亦十年寒暑,未曾间断。
昨夜听人说完你这多年的所做之事,我竟也一时恍惚真以为黄天垂怜,遣真君降世,来救这苍生倒悬。”
张宝语意幽深,似有试探,又似自问。
谢渊眉峰微蹙,眸光一凝——此话已越出寻常敌手之口,近乎剖心。
可还不等他开口,张宝忽而起身,大步走到船栏边,负手望向湖心那座黑黢如兽的姥山岛。
夜雾繚绕,岛影朦朧,仿佛蛰伏著千军万马。
他倏然侧首,目光如鉤,直刺旁桌的荀彧:“你便是那荀家子?久闻荀氏博採眾长,子弟皆国士之器。那我问问你,你可知这巢湖之中,藏有多少匪寇?”
突然被点到,荀彧皱眉,思索片刻后,答道:“数万不止?”
“数万?”
张宝先是一怔,隨即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檐下铜铃轻响,但转瞬,又转头看向谢渊,目光如剑。
“你呢!小郎君,你觉得这巢湖之中,有多少匪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