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光柱造成的炫目感渐渐消退,但吴邪大脑里的混乱和惊愕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层层扩散,久久无法平息。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爽、头发紧贴头皮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脸上混杂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绝处逢生的狂喜、表情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语无伦次地喊着他学长的年轻人。
张一狂?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和记忆中建筑系那个总是带着点乐观傻气、看起来有点“脆”、但偶尔会在专业课上提出些有趣想法的学弟形象重合起来。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种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近乎灵异事件的方式出现?!这比他在七星鲁王宫里看到青眼狐尸还要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是已知的古墓风险,一个是完全超乎逻辑的现实!
“旅游?”一个带着浓重京腔、充满了惊奇和毫不掩饰戏谑的声音在吴邪身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愣神。王胖子挪动着他那肥硕却不失灵活的身躯,凑上前来,一双小眼睛在张一狂身上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罕见的西洋景。他绕着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张一狂慢悠悠地走了一圈,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仔细地打量著,那目光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出土、品相奇特的“文物”。
“小朋友,”王胖子终于停下脚步,叉著腰,胖脸上堆满了混杂着难以置信和看好戏的表情,“你这旅游路线够别致的啊?别人旅游是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您这可倒好,不走寻常路,直接玩上天入地,空降到这千年古墓的暗河里来了?够狂的啊!你这名字真没白起!”他咂摸著嘴,连连摇头,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十足。
而站在稍远处,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张起灵,帽檐下的目光也再次落在了张一狂身上。比起之前洞口处那瞬间的惊诧,此刻他的眼神里,探究的意味更加明显,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试图穿透张一狂狼狈的外表,解析其内在的秘密。更奇怪的是,在那一片冰冷的审视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熟悉感?一种若有若无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共鸣?他的目光尤其在那张因为与吴邪对话、情绪激动而略微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年轻脸庞上停留了片刻,那眉宇间的轮廓,那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似乎勾起了某种尘封已久的、模糊的印记,但他沉默著,什么也没说。
吴邪被王胖子的咋呼声彻底拉回了现实,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最重要的是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他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张一狂和王胖子之间,带着点维护的意味对胖子说道:“胖子,你少说两句,别吓唬他。”然后他转向依旧处于激动和寒冷中、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张一狂,尽量用平稳的语气介绍道:“一狂,别介意,这位是王胖子,你叫他胖爷就行。他这人嘴贫,但没恶意。”他又指了指远处那个存在感极低却又无法忽视的身影,“那位是小哥。”
张一狂此刻哪里还敢挑剔,能遇到活人,尤其是认识的学长,已经是老天爷(或者他那诡异的幸运)开眼了。他连忙对着王胖子露出一个讨好又带着窘迫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胖、胖爷好!”那姿态,像极了见到教导主任的犯错学生。随即,他又小心翼翼地望向那个被称为“小哥”的连帽衫男子,虽然对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散发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但他还是鼓起勇气,用尽可能恭敬的语气喊了一声:“小、小哥好。”
张起灵对于张一狂的问候,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回应,甚至连眼神的波动都几乎没有。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颔首了一下,幅度小到让人怀疑是否是光影造成的错觉。算是打过招呼,但他那淡漠的目光,却依旧如同实质般,停留在张一狂身上,没有移开。这种沉默的注视,比王胖子咋咋呼呼的调侃更让张一狂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短暂的介绍(或者说单方面的告知)后,张一狂的注意力回到了吴邪他们这一行人本身。他看着吴邪、王胖子,以及刚刚从通道里跟出来的、眼神锐利的潘子和脸色依旧发白的大奎(这两人刚才在通道里警戒后方),他们身上的装备——专业的强光手电筒、明显用于挖掘和破障的工兵铲、鼓鼓囊囊看上去装了很多工具的登山包,还有那位小哥背后用灰布包裹得严严实实、长长的、看形状极像是某种冷兵器的东西这全套的行头,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观光旅游或者进行普通地质考察的。
一股混合著疑惑和不安的情绪取代了部分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忍不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看向吴邪问道:“学长,你们你们也是来旅游的?”他刻意在“旅游”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那些与“旅游”毫不相干的装备,意思不言而喻。
“呃”吴邪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尴尬,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张一狂那双带着询问的眼睛对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是他说谎或者感到不自在时的小动作。“算、算是吧”他支支吾吾地,声音也低了几分,“我们来这边主要是做点地质考察。对,地质考察!研究一下这边的岩层结构和地下水文情况。”这个借口蹩脚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脸红,尤其是在这种明显是古墓环境的地方说地质考察,简直是把对方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但他能怎么说?难道直接说“学弟你好,我们是来盗墓的,结果你帮我们找到了入口”?他还要不要在这学弟面前维持一点学长的尊严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把这个显然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学生卷进这种是非里来虽然好像已经卷进来了,而且方式相当炸裂。
他赶紧清了清嗓子,强行岔开话题,将焦点重新拉回到张一狂身上,语气带着关切和不容置疑的疑惑:“一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这太危险了!” 这是他目前最无法理解的核心问题。
提到这个,张一狂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委屈和恐惧的对象,那股强撑著的劲儿一下子泄了大半。悲从中来,他鼻子一酸,也顾不上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了,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因为寒冷而断断续续的颤音,开始讲述他那离奇到足以写进《世界未解之谜》的遭遇。
他从自己如何在毕业晚会上“幸运”地抽中了那份坑爹的“神秘之地双人免费深度游”券开始说起,说到自己如何怀着“静心”的想法独自前来,如何站在那个该死的悬崖边上,为了拍一张完美的毕业纪念自拍,如何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然后那块要命的石头如何松动,他如何瞬间失重,发出那声绝望的惨叫,如何在空中手舞足蹈地坠落,最后最关键的部分——他如何砸中了暗河里那具可怜的千年干尸,靠着这具古尸的“无私奉献”和缓冲,才侥幸落入水中,捡回一条小命,然后又如何挣扎着爬上岸,在黑暗、寒冷和恐惧中等待未知的命运
他讲得绘声绘色,情到深处更是添油加醋,把坠落过程的惊险和心理活动的绝望渲染得淋漓尽致,说到砸中干尸那段时,他脸上那混合著后怕、恶心、荒谬和一丝丝对那具“救命恩尸”的歉意的复杂表情,简直堪称精彩。
王胖子在一旁听得是啧啧称奇,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胖脸上表情丰富多变,时而惊讶,时而好笑,时而龇牙咧嘴,仿佛能感同身受那撞击的痛楚。
等到张一狂说完,他忍不住用力一拍大腿(发出清脆的“啪”一声),惊叹道:“好家伙! 我滴个乖乖!抽奖、自拍、踩空、砸干尸小同志,你这经历,这运气!拍成电影都没人敢信啊!编剧要是敢这么写,观众非得给他寄刀片不可!你这运气,真是绝了!胖爷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倒过的斗儿比你上的学都多,也没见过你这么邪乎不,是这么‘幸运’的!你这哪是来旅游啊,你他娘的是来给这古墓刷新‘开门’方式的吧?!”
吴邪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微张著,半天没合上。
这学弟的遭遇,简直比他看过的任何志怪小说都要离奇曲折,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巧合(或者说倒霉?)。
但看着张一狂那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湿透还在不停瑟瑟发抖的狼狈样子,以及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绝非作伪的恐惧和委屈,他心里清楚,这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大概率是真的。
而且,不管真相如何,把一个活生生的、毫无地下经验的大学生,独自丢在这诡异莫测、危机四伏的古墓环境里,是绝对不可能的,那无异于谋杀。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种“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其中也夹杂着对即将到来的、更加复杂局面的无奈。
他伸出手,拍了拍张一狂冰冷潮湿的肩膀,语气放缓,带着安抚和告诫说道:“好了,一狂,别怕了。既然碰上了,我们肯定不会丢下你不管。但是,你听好了,”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里非常危险,绝对不是你想象中旅游探险的地方。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紧紧跟着我们,一步也不能离开,千万不要自己乱跑,更不要随便碰任何你不认识的东西!明白吗?我们会尽量想办法,带你出去。”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座诡异的七星鲁王宫里,他们能否全身而退,更何况还要带上一个“拖油瓶”。
张一狂听到吴邪的承诺,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颗一直悬在深渊边缘的心,终于稍微落下了一点。
他用力地、几乎是带着感激涕零的神情,连连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颤抖:“谢谢学长!谢谢!我一定听话!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绝对不乱跑!绝对不乱碰!”
能跟着看起来很有经验的吴邪学长他们,总比自己一个人在这黑暗、冰冷、充满未知恐惧的地下迷宫里像无头苍蝇一样瞎摸乱撞要强上千百倍!至于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此刻,求生欲压倒了一切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