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书房內，陈缘端坐在紫檀书案前，一边思索，一边用食指轻叩著手上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
早上的时候，李仙姑並未答应陈缘请客吃饭的请求，但也没有离开汴京城，而是在陈家商会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中下榻。
这对陈缘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少爷，王博文到了。“王管家躬身稟报。
“让他进来。“陈缘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盏，瓷盏与茶桌相触，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王博文迈著稳健的步伐走进书房，古铜色的脸庞在阳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泽。
他抱拳行礼，声音浑厚有力：“恩公唤我？“
陈缘示意他坐下，亲自斟了杯茶推过去：“博文，我想详细听听你遇上李纯风仙姑的经过。“
王博文双手接过茶盏，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缓缓说道：
“那是在离开姥姥村的第三天，我刚出北海郡地界，走在一条荒僻的山道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铃鐺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位道姑站在三丈开外，身背桃木剑，腰间铜镜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正是李纯风仙姑。”
陈缘微微前倾，眼中闪烁著好奇：“她第一句话说了什么？”
王博文压低声音，仿佛仍沉浸在那日的震撼中：“她自称李纯风，是个道姑，然后说『这石头我买了，价钱隨你开。』”
王博文顿了顿，继续道：“荒山野岭，一名道姑突然出现，如鬼魅般无声无息，我便知道，此人绝非寻常。”
“但我还是拒绝了。”王博文挺直腰背，语气坚定，“这是乡亲们託付给恩公的宝物，岂能转卖他人？
奇怪的是，被我拒绝后，李仙姑並未动怒，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可从那日起，她便一直跟在我的马车后方十丈处，既不靠近，也不远离。整整一个月，我从未见她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米。每到夜晚，她便在仙石旁打坐，纹丝不动，如入定一般。”
陈缘眼睛一亮：“当真？”
“千真万確！”王博文重重点头，“路上我曾问她，是否真是传说中的仙人，能风餐饮露。她却说：『我不是仙人，只是一名求道之人。』”
“求道之人？”陈缘心中一震，修仙者无疑了！他连忙追问：“还有別的吗？”
“有。”王博文神色敬畏，“李仙姑战力惊人。”
“一次，在青嵐山黑风岭，一头牛犊大小的吊睛白额猛虎拦路，獠牙森然，虎虎生威，腥臭之风骇人！
我本以为我必死无疑。
可李仙姑只是取下腰间铜镜，对著猛虎一照。镜面金光一闪，那虎竟如遭雷击，哀嚎一声，掉头就跑。”
“还有一次，我们途经寧峰寨落鹰涧，二十多个山贼將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挥舞九环大刀，叫囂著要买路钱。
当时李仙姑正在马车顶上打坐，连眼睛都没睁开，反手抽出桃木剑。那桃木竟然凭空飞起，像这样，嗖——嗖——”
王博文双手在空中比划，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我只看到一道赤红剑光如游龙般在贼群中穿梭，不到一分钟，所有山贼都倒在了血泊中。而那把桃木剑，竟滴血未沾！”
陈缘听得入神，手中的茶早已凉透。他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如此看来，这位李仙姑定是仙人无疑。”
王博文连连点头：“这一路上，我对她毕恭毕敬，连大气都不敢出，甚少与她对话，唯恐惹她不喜。”
王博文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对了，她似乎对恩公您很感兴趣。”
“哦？”陈缘挑眉。
“她曾问我，要將仙石运到哪里去。我说要送到汴京，卖给『陈半城』。隨后我便將恩公求仙缘的事告诉了她。”
王博文回忆道：“她听后冷笑一声，说：『仙缘縹緲，求道之人都无处可寻，那人竟想用金银购买，何其狂妄。我倒要见他一见。』”
陈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有意思，真有意思。”
陈缘思索片刻，问道：“你来这一路上，李仙姑可曾与除你之外的其他人交流？”
“极少。”王博文说道：“连与我说话都极少，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一路上偶有小二询问、路人问话，李仙姑均闭口不答，都是我来应对。
说实话，商会门口，仙姑介绍霸下珠时，是我见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我明白了。”
陈缘起身走到窗前，望著正午的太阳，沉吟片刻后道：“博文，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去客栈拜访李仙姑。”
王博文躬身告退，临走前仍不放心，回头提醒：“恩公，李仙姑实力深不可测，您可千万別得罪她，我怕”
“无妨。”陈缘摆摆手，嘴角微扬，“她若真是滥杀之人，你还能活著到汴京？以她的本事，早就能抢走仙石。神通广大，却不以力压人。李仙姑，定是值得敬重的正道修士。”
待王博文离开，陈缘取出小本子，记下了一些东西，然后在脑海中反覆模擬了数次见到李仙姑后可能发生的情况，確保万无一失后，他才缓缓点头。
“李纯风跟隨王博文一路，肯定是图霸下珠。不然呢？图王博文长得黑吗？
从表面上看，李纯风是修仙者，我陈缘是凡人，二者地位不对等。
但李纯风所图之物在我手上，我就有交涉的资本。更何况，我不单单是个凡人。
大有可为！”
陈缘从柜子中取出九枚霸下珠，用礼盒装好。
一盏茶后，陈缘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前。
“会长！”守在门口的家丁们立刻躬身行礼。
陈缘微微頷首，目光扫过街道，问道：“可有人打扰李仙姑清修？”
家丁连忙回答：“有几个閒人想碰运气拜师，被我们拦下了。就是对面街角蹲著的那几个，进不来，便想等仙姑出门。”
陈缘点头：“盯紧他们，我去拜访李仙姑。”
说罢，他径直步入客栈，来到天字一號房门前。
手持礼盒，陈缘轻叩房门。
“咚咚咚”
“何人？”房內传来李纯风清冷的声音。
“陈家商会陈缘，特来拜见仙姑。”
“进来。”她的语气似乎柔和了些。
陈缘推门而入，只见李纯风盘坐床榻，双手轻搭膝上，神色淡然。
不等她开口，陈缘已將礼盒置於桌上，掀开盒盖——九枚霸下珠静静躺在其中，光华內敛。
他拱手一礼，诚恳道：“此等宝物，陈某得之实属侥倖，但自问无力守住。 仙姑神通广大，唯有在您手中，霸下珠才不至蒙尘，能真正发挥其价值。”
李纯风抬眼看他，摇头道：“这是姥姥村村民的报恩之物，我岂能取？”
“仙姑此言差矣。”陈缘笑道，“我对村民有恩不假，但若无您一路护送王博文，两次救他性命，此宝又如何能到我手中？若论报恩，这霸下珠，理当有您一份。”
李纯风闻言，唇角微扬，竟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你这人，倒会说话。可即便有恩，也是我对王博文有恩，与你何干？”
“自然相干。”陈缘从容道，“王博文如今入我商会，我便算他的主家。他的恩情，由我来报，合情合理。”
李纯风略一沉吟，终於点头：“也罢，既如此，我便不与你客套。霸下珠我確有所需，但九枚太多，我只取三枚。”
她起身下榻，衣袖轻拂：“我知晓你在求仙缘，作为交换，我可为你解答一些困惑。”
“多谢仙姑，那我便问了。”陈缘心中大喜，拱手一拜，隨即便问道：“敢问仙姑，如何成仙？”
“如何成仙”李纯风似笑非笑，微微摇头，“你这问题，我可答不上来。莫说我，便是我师父也答不上。”
她目光悠远，声音清冷：“吾辈皆是求道之人，得道之后，方可求仙。道途縹緲难行，仙路更甚之。”
陈缘心中一震。原来此方世界，仙之前还有“道”。
他立刻追问：“那请问仙姑，如何得道？”
“要想得道，先要入道。”李纯风说完，便闭口不言。
陈缘疑惑：“何为道？”
李纯风淡淡道：“道是世界的本源，超越言语概念。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每个生灵的道皆不相同，唯有入道那一刻，方能明悟己道。”
这么玄？陈缘暗自嘀咕。这和他前世看的修仙小说截然不同——什么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各种半步大圆满，境界分明，连小学生都能看懂。
他沉吟片刻，又问：“那我等凡俗，该如何入道？”
李纯风看了他一眼：“极少数天赋异稟者，比如说我，可由求道者引路顺入；而大多生灵，需自行寻道。”
她微微頷首，继续道：“百年前，天临国有一棋痴，一生钻研棋艺，晚年自弈『天地棋局』，临终入道；
两百年前，己方国一名医尝百草著书，济世救人，某日忽而入道；
两百七十年前，车迟国一位百战將军，於沙场兵阵中顿悟入道”
“凡自行入道者，无不是痴迷一途，並將己路走至极境。”
陈缘恍然。这与他的“技进乎道”设想不谋而合。
可我的“道”是什么？他暗自思索。以商入道？不对，我经商只为富贵一生，並非本心所向。
他恭敬问道：“仙姑，所谓天赋异稟者，具体指什么？”
“有灵根之人。”李纯风直言，“万万人中难寻其一，於凡俗如鹤立鸡群，我等一眼可辨。”
她顿了顿，瞥了陈缘一眼：“不用想了，你，不是。”
陈缘微微苦笑，口中念诵起来：
“尘缘未满叩仙门，铜镜空悬照白身。
纵有千金收万象，难求一物度凡根。
半城富贵半城缘，万家称贤万家羡。
莫言金银无道途，凡尘洗链亦为仙。
好一个难求一物度凡根，好一个莫言金银无道途。
原来老神仙一开始就將法门告诉我了，只是我自己看不明白。”
李纯风眼睛一亮，点头说道：“你刚刚所念之诗，隱隱有道韵流传，不像凡人所写。”
陈缘拱手说道：“仙姑明察，此诗確实非凡人所写，而是一位我从未见过的仙人所赠。
我也不知他究竟是您口中的求道者，还是真正的仙人，反正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陈缘將仙人赠诗的起因经过告诉了李纯风。
“如此，倒是难得。”李纯风听完，轻嘆一声，目光深远，“吾辈求道者，自有禁忌。不可妄涉凡尘。修为愈深，愈需远离俗世，了断尘缘。
你能连续碰到两位入道者主动与你联繫，福源深厚。”
了断尘缘！
这四个字如惊雷般砸进陈缘耳中，他心头一震，连忙追问：
“仙姑是说所有求道者都必须斩断尘缘？”
李纯风神色淡然，却字字如铁：
“入道者身负修为，於凡俗而言，便如猛兽之於螻蚁。天地自有禁制，入道者若沾染红尘过甚，必遭反噬。”
她声音低沉：
“三年前，北海蛟龙欲携浪登天，冲天门成仙，掀起滔天巨浪。
巨浪冲江，致使北海周边生灵涂炭。
结果天雷骤降，將其劈得尸骨无存。”
“两百年前，那位以医入道的前辈，本欲传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济世，但灵药尚未传开，他便原地坐化，道消身死。”
“更早时，车迟国那位以兵入道的將军，军阵中所向披靡，斩杀敌將无数。於是当日入道，当夜暴毙。”
她抬眼看向陈缘，语气凝重：“我修为尚浅，与你解释这些尚可。
若换作我师父便是多说一句，都要冒险。
你一个凡人，能引得两位入道之人主动与你接触，难得至极。”
原来如此！
陈缘心中大明。
难怪这世上常见各种仙人奇闻，却罕见仙人，原来是仙人们主动与凡俗隔离了。
不是仙人要搞得神神秘秘，而是仙人不神秘就会死。
这世界对入道之人有这样的禁忌，那我呢？
我的神通是靠系统得来的，理论上我还是个凡人，我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禁忌吧？
正当陈缘想得出神时，李纯风犹豫了一阵，忽然咬牙说道：“你家仙人所赠丝绢，不知可否借我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