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何须行此大礼!“陈缘连忙上前,双手稳稳托住王博文粗壮的手臂將他扶起。
隨后,他目光如炬地打量著那块黝黑怪石,指尖在石面蜂窝状的孔洞间摩挲,海腥味夹杂著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此物“陈缘眉头微蹙,“乍看不过是寻常海礁,不知壮士何以认定此物是仙家至宝?“
“我自然有凭证。”王博文猛地直起身,古铜色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
“此仙石,坚不可摧。刀砍斧劈不留痕,无比坚固!会长一试便知!”
“哦?此话当真?”陈缘问道。
“千真万確!”王博文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好!”陈缘扇子一拍,拱手对围观眾人说道:“诸位乡亲,今日,谁若能破坏这仙石,我赏银千两!可有壮士愿意一试?”
“我来!”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人群中骤然分开一条通道。
只见一名身著玄铁鎧甲的壮汉龙行虎步而出,手中一柄青龙偃月刀寒光凛凛,八尺身躯宛如铁塔矗立。
围观眾人顿时譁然:“是关揽將军!”
“守城官竟亲自出手!“
“传闻他能开九力强弓,双臂可倒拽蛮牛之力!“
关揽猛然將偃月刀往地上一杵,刀纂入地三寸,金石交击之声震得眾人耳膜生疼。
他抚摸著刀身上鎏金的蟠龙纹,傲然道:“陈大人,卑职此刀乃恭亲王亲赐,采寒铁所铸,曾一刀断过铁甲。今日,我便用它来试试这仙石的成色!“
“竟是关兄弟亲临!快请试刀!“陈缘连忙拱手拜谢。
关揽沉腰坐马,双臂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
但见他吐气开声:“开!“偃月刀化作一道青色闪电劈空而下,刀锋未至,凌厉的刀风已激起满地尘埃。
“鐺——!“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火星如暴雨般迸射。
那重逾百斤的宝刀竟被反震得高高弹起,关揽连退七步才稳住身形。
转眼再看,只见刀口赫然崩出个拇指大的缺口,而仙石表面仅有些许海藻碎屑飘落,青灰色的石体上连道白痕都未留下。
“好厉害的仙石!”关揽倒吸一口凉气,隨后朝陈缘拱手道:“陈大人,关某献丑了。”
“关兄弟辛苦!”陈缘立刻上前,语气关切:“关兄弟为我陈某试石,兵器受损,我岂能坐视不管?
来人,速速带关兄弟去兵器库挑选一件趁手的傢伙,然后把关兄弟的刀送到欧冶师傅那边修补!”
“哈哈!陈大人果然仗义!关某拜谢。久闻陈大人府库收尽天下奇兵,我这次能开开眼了。”关揽大笑起来,便隨家丁一同离开。
陈缘对著王博文点头,讚赏道:“此必是仙石无疑!”
“还没完呢!”王博文拱手说道:“若只是坚固,还算不上仙石。
这仙石还有妙用。
此仙石是我从北海一处名为姥姥村的村落购得。
姥姥村人口总计二百二十九个,其中百岁以上老人多达十六名。
村中人都说,他们之所以长寿,全仰仗这仙石!服用仙石浸泡的水,可延年益寿!
此事绝无虚假,陈会长您派人一查便知。”
“哦?“陈大感惊讶。即便在富庶的汴京,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也颇为罕见,百岁老人更是仅有一位。而汴京城人口足有二十万之眾。
一个仅有两百余人的村落,竟有十六位百岁老人,著实令人称奇。
若王博文所言属实,这仙石倒真是个难得的宝贝。
陈缘指尖轻叩扇骨,沉吟片刻后微微頷首:“王壮士所言,我信。这仙石绝非凡品。“
见王博文眼中刚泛起喜色,陈缘却突然“啪“地合拢摺扇:“但这仙石,陈某不能收。“
“陈会长,这这是为何?“王博文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陈缘负手而立,朗声说道:“若壮士方才不以死相挟,单凭这份千里送石的情谊,莫说此石確实神异,便是块寻常礁石,陈某也愿重金相酬。“
他环视四周,声音陡然转沉:“可今日若破此例,他日必有效仿者持刀索命。
钱財事小,人命关天,此风断不可长!“
围观百姓闻言纷纷击掌称善,赞陈公子处事周全。
王博文却如遭雷击,面如土色。他这才惊觉自己弄巧成拙。
“不过“陈缘忽展顏一笑,轻拍王博文肩头:
“王壮士远道而来,陈某岂能让你空手而归?稍后我命人取五千两作盘缠,你且將仙石运回。“
他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汴京城臥虎藏龙,说不定刚出城门,就有其他求仙之人重金相购呢?“
王博文眼中精光乍现,顿时会意。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迂迴一步,两难自解!妙啊。
既全了规矩,又得了宝贝,不愧是名震汴京的陈半城!
“陈会长高义!“王博文抱拳深揖,激动得声音发颤:“王某无功不受禄,这便启程运石,绝不给您添麻烦!“
“哎!不可如此,你这是坏我名声。这盘缠你不收也得收。”陈缘立刻拦住王博文。
两人正在拉扯,忽然间,陈家商会內传来一阵清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我本以为,名满汴京的陈半城敢大张旗鼓求仙缘,必有过人之处,今日所见,大失所望。
陈缘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道姑自商会內翩然而出。
她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量修长,著一袭靛青道袍,衣袂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她背上斜挎的一桃木剑,剑身通体赤红如血,剑穗却是罕见的黑色,在风中轻轻摇曳。
这道姑生得极是標致。
鹅蛋脸上嵌著一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清亮如秋水;鼻樑高挺却不显凌厉,反倒衬得整张脸愈发立体;唇色是自然的樱粉,不施胭脂却胜似点朱。
在她眉间,有一点硃砂痣,恰似雪地里落下的红梅,平添几分出尘之气。
她行走时步伐轻盈,腰间悬掛的铜镜却纹丝不动,显是身怀绝技。
一头青丝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更显得洒脱不羈。虽作道家打扮,却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颯爽英气,活像画本里走出来的女剑仙。
“这位是?”陈缘疑惑询问。
王博文立刻答道:“这位是我路上遇到高人。名为李纯风,自称李道姑。功夫高强。我这一路能平安到达汴京,多亏了她。”
功夫很高,道姑难道说是修仙者?
念及此,陈缘恭敬地问道:“敢问仙姑,为何失望?”
李纯风冷笑一声,说道:“我失望,是因为你空有富贵,却有眼不识泰山。
至宝在前,你竟然因些些许浮名便要放弃,何等愚昧。”
虽然被骂,但陈缘並不生气,而是礼貌地问道:“此话怎讲?请仙姑赐教。”
“你且看好了。”
李纯风话音未落,反手自背后抽出桃木剑。她手腕一抖,剑刃如电,直劈仙石!
“嚓——”
一声轻响,那先前连关揽的青龙偃月刀都未能撼动的仙石,竟如切豆腐般应声裂开,轰然分成两半!
“嘶——”围观眾人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骇然。
李纯风神色淡然,剑尖轻挑,將两半仙石推倒。眾人这才看清,仙石內部竟是半空心的,內壁上密密麻麻嵌著一些凹凸不平的石球,宛如蜂巢。 她剑锋再起,精准劈开其中一颗石球。
“嗡!”
剎那间,彩光迸射,映得四周如坠幻境!
李纯风手腕一翻,竟从石球中取出一颗人头大小的七彩珍珠,珠光流转,璀璨夺目!
“这这是”围观者瞠目结舌,连呼吸都凝滯了。
李纯风却未停手,桃木剑接连挥斩,如行云流水。
“唰!唰!唰!”剑光闪烁间,一颗又一颗宝珠被剖出。
一大八小,共九枚,颗颗晶莹剔透,或如皓月当空,或似霞光映海,整片街道都被映照得熠熠生辉!
围观眾人呆立原地,震撼无言。
唯有陈缘处变不惊,拱手问道:“想不到仙石內有乾坤!仙姑,敢问这些宝珠是何由来?有何作用。”
李纯风手托七彩宝珠,负剑而立,衣袂隨风轻扬,目光如电扫过眾人,朗声道:
“北海深处,有异兽名『霸下』,形似玄龟而身缠螣蛇,背负天碑,通体铭刻大道真名。
凡天地间得道之人,其名自显於碑上。
幼年霸下,百年一死,死而復生,蜕壳生长。
需歷经九死九生,方能成年。此『仙石』,正是它蜕下的遗蜕。
石中宝珠,名曰『霸下珠』。小珠磨粉服之,可祛百病,延寿一纪(十二年);
大珠若服,更能增寿百年!
莫说整具霸下遗蜕,单其中一枚小珠便价值连城。”
她冷笑一声,看向陈缘:
“如此仙缘,王小友这蠢材竟只索价三万两白银。
而你陈半城,坐拥半城富贵,求仙之名远扬。我闻名而来,却见你有眼不识真仙宝,自然失望。
王小友,这人名不副实,你还是另寻买家吧。”
李纯风话说完,全场为之一惊。
眾人或愕然,或顿眼,或艷羡,无一人可保持淡定。
唯有陈缘除外。
陈缘被李纯风一阵嘲讽,却並未生气,反而对著李纯风遥遥一礼!
“多谢仙姑为在下解惑。在下肉眼凡胎,不识仙家宝物,险些错过机缘!
王壮士!这霸下宝珠,我陈缘买了。您儘管开价!”
王博文感激地看了李纯风一眼,对著陈缘说道:
“陈会长,价格不变,依然三万两!”
王博文此言一出,围观的群眾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这宝物竟然还卖三万两?这人是傻了不成。”
“哎呀!傻子,真是傻子。这还卖给陈半城做什么?还三万两?直接进贡给当今圣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啊。”
李纯风一听王博文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横眉看著王博文,斥骂道:
“我没切开仙石,你卖三万两,是你不识宝物,我不挑你毛病。
现在我切开仙石,你还卖三万两,那我不是白切了。
王博文,你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王博文向李纯风深深一揖,神色恳切道:
“仙姑且息怒,容在下细细道来。
这仙石在姥姥村被奉若神明,本非金银可易之物。
然村民听闻在下欲將其献与陈会长,竟破例应允,其中缘由“
他目光转向围观眾人,声音渐沉:
“三年前北海蛟龙闹江,沿岸村城尽成泽国。
良田尽毁,饿殍遍野之际,是陈会长遣商会眾人日夜兼程,连发一月救济粮,助灾民重建家园,活人无数。姥姥村上下,皆蒙此恩。“
说到此处,王博文喉头微哽:“这仙石不论內藏何等珍宝,本就是村民们感念恩公,特意借在下之手相赠。
若论仙石归属,自当是陈会长无疑。“
场中霎时鸦雀无声。
陈缘疑惑地轻摇摺扇,转向身旁掌柜们:“北海蛟龙闹江?有这事?”
“回会长,確有此事。您管蛟龙闹江叫海啸。“
一名掌柜躬身应答,“当时正是我奉您之命带队救灾。
属下严格遵循您的吩咐,日日清点,確保粒米入民口,寸布裹民身。“
“哦!海啸啊。我想起来了。“陈缘以扇骨轻叩额角,歉然笑道:“类似的事情太多,倒教人记不清了。“
王博文突然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恩公或许也不记得我。
您五年前途经寒舍,见在下家贫失学,当即赠银供我读三年私塾。
今日我千里送石,也是为报恩公再造之情!
正因如此,姥姥村乡亲父老才愿意信任在下,將仙石託付於我。“
王博文环视眾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莫说仙石,纵是性命,王某也愿为恩公捨去!
若我因宝物珍贵便坐地起价,还有何顏面见姥姥村父老乡亲?“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在晨光中激起阵阵迴响。围观眾人无不肃然,先前惋惜之色尽化作敬重。
连陈缘都不禁动容:“王壮士不必如此。
我所作所为,只求问心无愧,没有一分想过要让你们报答。”
王博文再次单膝跪地,朗声道:“恩公仗义疏財,不求回报,是恩公的事。我们的心意,是我们的事。
三万两白银,一文不可多。便是多一文,也是陷我於不义!求恩公莫要推辞!”
“好!”陈缘大喜。他连忙將王博文扶起,问道:“王壮士可愿入我陈家商会做事?”
王博文眼珠子顿时瞪大了,啪地一下又单膝跪地。
“求之不得!王某漂泊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今日得恩公赏识,定肝脑涂地以报恩公之情!”
“好!好!好!”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李纯风胸口上下起伏,气得从嘴里挤出了三个好字。
“你们两个,一个善有善报,一个知恩报德,传出去定是一桩美谈。我倒成了小人了。
此地不利於吾,告辞!”
眼看李纯风拂袖要走,陈缘好不容易逮住一个野生的疑似修仙者,哪里肯让她跑了,连忙伸手拦住。
“仙姑且慢!仙姑且慢啊!仙姑为在下解开仙石之惑,在下感激涕零。请仙姑留步,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