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雾气流淌,山谷浸于青瓷色的静谧里。
谷底流水隆隆响。
树冠悬在白色浓雾中时隐时现,似洇开的墨痕,夜雨浸透的崖壁颜色深沉。
黑蛇带伤也要坚持昂首呼吸。
山坡小径传来拖沓脚步声,夹杂着连声呵欠,步子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带着倦意。
迟客眉梢挂满细密水珠,费力攀上巨岩,气喘吁吁打招呼。
“蛇兄早,之前的事辛苦您了,昨天故友来访,谁知夜半被你惊着了,今早连饭都没吃就匆匆下山。”
臂弯里抱着的垫子尚未搁下,一眼看见黑蛇身躯几处绽开的伤口。
“这……这是……什么猛兽竟能伤到蛇兄?”
忽然忆起前些日子阴邪之事,顿感愧疚,以为自己牵连了黑蛇,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邪祟好象伤不到身躯,而且伤口很新,不象旧伤。
见黑蛇状态还不错,心下稍宽,将疑虑暂时搁置。
即使负伤仍勤修不辍,自己这万物之灵反落了懈迨,当改正。
于是,赶紧在形似石凳的石头上端坐,趁雨后山气最是清灵之机,徐徐吐纳起来。
不知何时,头顶小片范围浓雾悄然变淡。
阳光照射云障,将悬浮水汽染成流转的金粉,光柱中可见浮尘飞舞。
黑蛇将金辉雾气细细吞入腹中。
一旁的迟客看得怔住,半晌才从这玄妙景象中回过神,忙专注沉入吐纳。
涌来的浓雾遮住了阳光,景色虽美,未及细品便归于平凡,教人徒生惋惜。
半晌,水汽乘风化云。
一蛇一人待在岩上看风景。
经历方才那番吞吐金雾的奇景,迟客胸中因炼丹受挫积郁的块垒散去大半,自袖中取出翻毛了边的书籍,继续给大蛇讲课。
黑蛇尽量记住迟客那复杂的叫唤,奈何听不懂记不住。
中午,絮絮叨叨说完课。
合上书籍,迟客尤豫一番,决定将一些话讲出来。
“蛇兄,你我结识于苍野,相伴修炼,某早已将你当做好友。”
“数日前偶得丹书一册,翻阅后发现是邪书,但在山外仍被许多人奉为秘典,其中竟记载以活物炼丹之术,尤为推崇炼化山精水怪,烹食妖兽血肉强身,字里行间浸透开了灵智的生灵血腥!”
“呵,若此术真的有效用,那些满口仁慈的伪善肯定也会暗中修习,本就不是什么勤快人,能取巧何必费力苦熬呢。”
然后注视黑蛇双眼说道。
“原盼着蛇兄能与世人友善往来……”
“怎奈人心险恶,往后见着似我这般两足行走的,定要警觉,不可轻信任何人,包括在下!”
话说出来后心里舒坦多了,有种难言的通透。
其实初窥书中内容时有过动心,长生难,捷径当前,无须苦熬时光就能满足欲望,迟客心里确实有过想法,终究选择放弃。
将书扔进炉火焚烧了。
若登天路上铺满白骨浸透血腥,这腌臜的长生不要也罢。
黑蛇仍旧听不懂,唯一能做的就是甩甩尾巴。
迟客回去继续炼丹,谷底青烟袅袅。
黑蛇盘踞石上,在白云流散的间隙承接断断续续日光,伤口已经不碍事,只有几片残鳞翘边角,估计要等下次蜕皮时,方能将伤痕修复如初。
经历昨晚雷雨对躯体的影响,黑蛇隐约触碰到某种玄机。
简单的意识中,生出一种模糊的意图。
既然雷霆能改变躯体旧疾,雨雾之气能缓解饥饿,或许这天地间流转某种看不见摸不到的食物,那么,该如何更有效的吞食无形食物,以维系越来越庞大身躯须求呢?
最近数年狩猎越来越频繁,几乎日日被蚀骨饥饿驱策着奔波,食物匮乏严重限制了身躯增长。
得寻求改变,否则以后无法继续成长。
下雨或起雾时,应该更大口呼吸?还是去往更高处?
就很忧愁……
脑袋里想着事情时间过得快。
当太阳落山才结束思考。
兴许一场雷雨让大脑得到些许进步,忧愁的黑蛇想起石人,以及狐狸和胖黄鼠狼,有个朦胧的念头浮现,怀疑它们和自己一样,是与众不同的异类。
迟客被忽略了,因为他无法切换视线,身上也不能发光。
黑蛇决定去找狐狸,看看它吃多少食物。
最快捷的方法当然是离开身躯。
盘绕成墨色圆圈,片刻后沉寂停止吐信子,黑蛇的意识如黑色流光在山野穿梭,游走的同时默默估算距离。
在能抵达的极限范围内并未发现狐狸,于是回到身躯。
苏醒后滑下巨岩,游向狐狸大致活动范围。
随便寻个背风处盘绕安静睡眠,再次切入灰暗视角,快速搜索山坡密林幽深沟谷。
没多久,在某处山坳大石头下,找到一团与众不同的发热光华。
迅速靠近。
狐狸刚吃完猎物,正低头舔舐嘴角的血迹。
忽然心有所感看向黑蛇方向。
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黑蛇,欢快蹦跳鸣叫,接着原地蜷成一团,片刻后,散发温暖热量的狐狸离开身躯,轻盈跳跃来到黑蛇面前。
黑蛇尝试描述自己经历过的事,却不知如何表达,只会甩甩尾巴点点头。
狐狸以为黑蛇来找自己玩,高兴的转圈蹦跳,跟着甩尾巴点头。
“……”
第一次,黑蛇真希望自己会叫唤。
忧愁更多了。
两个能够暂时离开肉身的特殊存在,一个雀跃蹦跳划出一道道轨迹,一个点头甩尾巴,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一场超越言语的无效交流。
闹腾了片刻,黑蛇转头离开,狐狸站在大石头上,目光追随黑蛇,直至再也看不见。
重新回到自己身躯,努力认真思索,该如何与迟客或狐狸创建交流。
很显然,能力有限的蛇脑基本无法想出答案。
将那无解的愁绪暂且搁下。
回到巨岩盘踞,离开身躯专注于昂首望月。
月辉清冷,某种能量随着呼吸纳入体内,很少,却能够缓解饥饿,所以月光也算是一种食物。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渐亮,淡白圆月仍静静悬在天空未曾隐去。
返回身躯,昂起硕大的头颅,贪婪的将初生朝霞与山雾一并吞入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