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狼垒，与其说是壁垒，不如说是一片依托连绵丘陵和废弃石堡构建的简陋防御地带。它没有高耸的城墙，只有匆忙挖掘的壕沟、堆积的土垒和利用天然岩石加固的据点。残存的断后部队陆续撤退至此，与先期抵达的主力汇合，重新构筑防线。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疲惫，士兵们默默修复工事，眼神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
第七营被分配到的防区，位于拒狼垒左翼一处名为“断矛坡”的突出部。这里地势稍高，可以俯瞰前方部分荒原，但也因此更容易成为敌军攻击的焦点。营中士兵不足三百，且大半带伤，装备残破，士气虽因夜袭的成功有所提振，但面对即将卷土重来的天狼主力，依旧显得单薄而脆弱。
林羽婉拒韩震将军招揽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残军中悄然流传。有人赞他重情重义，有人笑他不识时务，更有人在暗中揣测他是否另有所图。柳监军那边出奇地安静，没有进一步的刁难，但这种沉默，反而像暴风雨前的压抑，让人心生不安。
林羽对此无暇他顾。他体内的状况，远比外界传闻更为复杂。那夜动用狼符力量的后遗症开始逐渐显现。每当夜深人静，他运转《基础导引术》试图修复受损经脉、平复内息时，总能感觉到一股冰冷、暴戾的异种气息在经脉深处潜伏、躁动，与导引术温和醇正的气流格格不入，时有冲突。这导致他的修炼进度变得缓慢而艰难，甚至偶尔会气血逆行，胸口烦闷欲呕。
更让他心悸的是，他发现自己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似乎在无形中增加了。白日巡视防线，看到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鼻尖萦绕不散的血腥气，竟会让他丹田处那丝气流微微发热，手腕上的狼符也会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这种变化细微却真实，让他警惕万分。云先生说过，力量无分善恶，但执掌力量的人若心志不坚，便容易被力量所奴役。他绝不能变成只知杀戮的野兽。
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基础导引术》和《破军九式》的钻研上，试图从中找到克制甚至化解那异种气息的方法。导引术讲究中正平和，契合天地，润物无声；而破军九式则追求极致的杀伐效率，一击必杀。他发现，当自己沉浸在破军九式的演练中，意图纯粹，只为精进技艺而非宣泄杀意时，体内的两股气息冲突反而会减弱一些。
“或许，关键在于‘掌控’。”林羽若有所思，“并非一味排斥那狼符带来的力量，而是要以更强大的意志和更精纯的根基，去驾驭它，化其戾气为己用。”这无疑是一条险路，如同悬崖走钢丝，但他别无选择。
这天傍晚，林羽正在断矛坡后的一处僻静空地上演练破军九式，力求将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发力方式都锤炼到本能般的精准。他没有动用内力，只是纯粹磨砺技巧，汗珠顺着额角滑落，在夕阳余晖下闪著光。
忽然，一阵轻微的、刻意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林羽收势转身，看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是那个脸上带疤、在夜袭中表现出色的原其他营什长，名叫马奎。他此刻没有穿军服，只著一身粗布短打，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桀骜，但看向林羽时，却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
“马什长，有事？”林羽擦了把汗，平静问道。
马奎没有立刻回答，走到近前，目光扫过林羽刚才练功留下的浅浅脚印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凌厉气息，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草熏得微黄的牙齿：“林副百夫长好身手。那晚杀穿敌营，阵斩骁尉，兄弟们都佩服得紧。”
“侥幸而已，若非诸位弟兄用命，林某早已尸骨无存。”林羽语气淡然。
马奎收敛了笑容，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严肃：“明人不说暗话。林头儿，我马奎是个粗人，但恩怨分明。那晚你带我们杀出去，救了老子和不少兄弟的命，这份情，我记着。”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声音更低：“我来，是想提醒林头儿一声。柳明权那条老狗，没憋好屁。他奈何不了韩将军，也不敢明著动张百夫长，但对你他可是恨得牙痒痒。你拒了韩将军，在他看来，就是自绝后路。我有个兄弟在监军那边当差，听说柳明权正在暗中收集你‘修炼邪术’、‘与天狼暗通款曲’的证据。幻想姬 勉肺粤黩”
林羽瞳孔微缩，面上却不动声色：“修炼邪术？与天狼暗通款曲？无稽之谈。”
“空穴不来风。”马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羽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的模样，“林头儿，你那晚杀敌的手段，确实不太像寻常路数。有些人，就爱拿这个做文章。而且，你崛起太快，又出身寒门，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
林羽沉默。马奎的提醒，印证了他心中的隐忧。柳明权果然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手段更为阴毒。修炼“邪术”的指控，在军中是大忌，一旦坐实，万劫不复。而“通敌”更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多谢马什长告知。”林羽抱拳，郑重道谢。无论马奎是出于报恩还是另有打算，这个消息都至关重要。
马奎摆了摆手：“老子就是看那帮龟孙子不顺眼！林头儿，你是个能带弟兄们打胜仗、活下去的官，比那些只会在背后捅刀子的蠢虫强万倍！有用得着我马奎的地方，尽管开口！”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林羽站在原地，眉头微蹙。柳明权的毒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必须尽快想办法应对。
就在这时，张振派人来寻他，说韩震将军召见所有营级以上军官议事。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韩震将军端坐主位，脸色沉肃，他身旁除了几位高级将领，柳明权也赫然在列，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张振站在下首，看到林羽进来，对他使了个眼色。
“据最新斥候回报，”韩震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天狼国主力已抵达野狼原，与其前锋汇合，兵力超过三万。其太子亲临前线，扬言三日之内，必破我拒狼垒，兵临望北城下！”
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三万对不足两万的残兵，而且对方士气正盛，己方新败，防线简陋，形势岌岌可危。
“陛下有旨，”韩震继续道，语气更加沉重，“令我等务必坚守拒狼垒，以待援军。然，朝中亦有议和之声。”
议和！这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仗打到这个地步，议和意味着什么？割地？赔款？屈辱！
柳明权适时地开口，声音尖细：“韩将军，诸位同僚。陛下圣虑，实乃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计。北境战事绵延，国库空虚，民力疲惫。若能以战促和，使天狼退兵，保全我国实力，亦不失为上策。依老夫看，或可派遣使者，与天狼太子接触，探其口风”
“放屁！”张振忍不住，怒声打断，“柳监军！天狼人狼子野心，岂是区区财货能满足？此时议和，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取其辱！更是寒了前线数十万将士的心！”
“张百夫长！注意你的言辞！”柳明权脸色一沉，“军国大事，岂容你咆哮帐前？本监军乃是传达圣意与朝中诸位大人的考量！”
帐内顿时争论起来，主战派与隐晦的主和派（以柳明权为代表）各执一词，气氛紧张。
林羽冷眼旁观，心中明了。柳明权此时抛出“议和”话题，绝非无意。一方面，这确实可能是朝中一部分人的真实想法；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扰乱军心，打击韩震等主战派的威信，为他后续的阴谋铺垫。若前线将领因“议和”而军心涣散，导致防线崩溃，那么主战派必将背负战败的主要责任。
韩震将军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够了！陛下旨意是坚守！在援军抵达之前，谁敢再言议和，动摇军心，以军法论处！”
他目光如电，扫过柳明权，后者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当务之急，是商讨如何守住拒狼垒！”韩震看向众将，“诸位有何良策？”
众人面面相觑，敌我实力悬殊，防线简陋，一时间竟无人能提出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林羽上前一步，躬身道：“将军，卑职有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这个年轻的副百夫长身上。韩震看向他：“讲。”
“天狼军势大，锋芒正盛，我军新败，不宜正面硬撼。”林羽声音清晰，“拒狼垒防线绵长，处处设防，则处处薄弱。卑职以为，当集中精锐，扼守几处关键节点，如断矛坡、鹰喙岩、石风口等地。其余地段，可布设疑兵，广挖陷阱，迟滞敌军。同时，组建多支精锐小队，不分昼夜，频繁袭扰敌军侧翼、粮道，使其疲于奔命，无法全力攻城。如此，方可最大程度消耗敌军锐气，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可派人联络后方望北城，发动城中青壮，夜间偷运滚木礌石、火油箭矢等守城物资前来，增强防线的持续作战能力。”
帐内一片寂静。林羽的策略，并非什么奇谋，却是当前形势下最为务实和可行的办法。放弃部分防线，集中力量，以空间换时间，辅以袭扰和后勤补充。
韩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未立刻表态，而是看向其他将领：“诸位以为如何？”
张振第一个支持：“末将认为林羽所言可行！”
其他几位将领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柳明权却阴恻恻地开口：“集中防守？若是天狼军绕过这些节点，直扑望北城，该当如何？届时，丢失防线的责任，谁来承担？”
林羽坦然回应：“监军大人，拒狼垒与望北城之间，尚有数十里缓冲地带，且地势复杂。天狼军若分兵绕行，其兵力更为分散，正利于我精锐小队截击。况且，只要几处关键节点不丢，天狼主力便不敢倾巢而出，直扑望北城，因其侧翼和退路将暴露在我军兵锋之下。此乃攻守兼备之策。”
他逻辑清晰，反驳得柳明权一时语塞。
韩震最终拍板：“就依此策！各营立刻调整布防，集中力量守卫关键节点！张振，林羽，你第七营负责断矛坡，务必死守！”
“末将（卑职）遵命！”张振和林羽齐声应道。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匆匆离去准备。
林羽走出大帐，看着远处暮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丘陵轮廓，心中并无多少轻松。战略虽定，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三万天狼精锐的兵锋，柳明权隐藏在暗处的毒箭，以及体内那躁动不安的异种气息，都如同重重枷锁，压在他的肩上。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断矛坡，必须守住。
这不仅是为了军令，为了家国，更是为了证明，寒门子弟，亦能在这王旗之下，凭手中之矛，杀出一片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