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在家这一个月,可算是把他憋坏了。
头几天还好,天天守在老爹床前,端茶送药,
虽然笨手笨脚,但那份孝心是真真的。
常父的精神头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跟大儿子说几句话,
问问他战场上的事,眼神里带着欣慰;
坏的时候就只是昏睡,喉咙里拉着沉重的风箱。
可过了十来天,眼见着老爹的病情似乎稳住了,
没有立刻恶化,常遇春那武人的性子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每天除了雷打不动地去老爹屋里点个卯,
陪上一两个时辰,其他时候就在院子里转磨,
要么就是拉着常遇霖或者蓝玉,一遍遍地讲他打仗的事,唾沫星子横飞。
“他娘的,在家里待着,比打仗还累人!”
他常常这么抱怨,
看着院门外街道上偶尔走过的巡逻士卒,眼神里全是羡慕。
常遇霖则沉稳得多。
他深知父亲时日无多,能多陪一天是一天。
他照顾起父亲来比兄长细心得多,
喂药、擦身、按摩僵硬的肢体,做得井井有条。
常父清醒时,看着小儿子忙前忙后,
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慈爱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郭慧几乎是隔一两天就会跟着马秀英,
或者自己带着些点心、绣品过来探望。辛捖本鰰栈 已发布罪辛彰结
她来了,也不多话,有时帮着蓝氏做些针线,
有时就安静地坐在外间,听着里面常遇霖和常父低声说话。
偶尔和常遇霖目光对上,两人都会迅速移开,
一个耳根泛红,一个故作镇定,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
但彼此的心意,似乎都在这种默契的沉默里传递著。
常遇霖也会逗弄小侄儿常茂和小侄女常月容。
常茂还是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奶娃娃,常遇霖就喜欢用手指轻轻戳戳他肥嘟嘟的脸蛋,
看着他无意识地咂咂嘴。常月容则已经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
口齿不清地喊著“二酥”,
常遇霖便把她扛在肩上,在院子里“骑大马”,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脸上才会露出真正轻松的笑容,
暂时忘却外界的纷争和父亲病重的阴霾。
朱元璋那边也没让他完全闲着。
知道他在家侍疾,有时也会派人来召他入府,
商议些军务政事。
多是关于新占之地如池州、常熟的安抚,粮草调配,或者军械打造之类。
常遇霖凭著超越时代的见识和对历史细节的了解,
总能提出一些切中要害又不会过于惊世骇俗的建议,
比如在安抚新附百姓时强调“均平赋役”,
在军械打造上关注火铳的防潮和便携性,
让李善长等文官也暗暗点头,觉得这位年轻的常指挥使,确实是个有脑子的人才。
时间就在这种夹杂着忧虑、温情和些许忙碌的日子里,悄然滑入了五月下旬。
这一日,常遇霖刚从吴国公府回来,正在院子里教常月容认“常”字,
府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传令兵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手里高举著一封命令。
“常遇春将军接令!”
常遇春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
一个箭步冲过去,接过命令,迫不及待地拆开。
命令是朱元璋亲自下的。
大意是:
张士诚部近来在常熟以东蠢蠢欲动,恐有反扑之意。
命常遇春即刻率本部兵马,并增调部分兵力,
前往常熟一线布防,相机而动,务必确保东线屏障安全。
“哈哈!总算轮到咱了!”
常遇春看完命令,兴奋地一挥拳头,
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转头就对常遇霖喊道:
“兄弟!家里和爹,就交给你了!咱去去就回!”
他又看向闻讯出来的蓝氏,粗声嘱咐道:“看好家,带好娃!”
蓝氏知道他憋久了,虽然担心,也只能点头。
常遇霖看着兄长那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飞赴前线样子,
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拦不住,也只能叮嘱:
“哥,一切小心,稳扎稳打,莫要贪功冒进。”
“知道啦!啰嗦!”
常遇春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立刻招呼亲兵,
“快去营里传令!点齐人马,明日一早出发!”
第二天,常遇春披挂整齐,意气风发地带着队伍离开了应天。
常府里,顿时又安静了不少。
常遇霖的生活节奏变化不大,依旧是侍奉父亲,
逗弄侄儿侄女,偶尔被朱元璋召去议事。
只是少了兄长那粗豪的嗓门,总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他与郭慧的见面倒是更频繁了些。
有时是郭慧来探望常父,有时是马秀英派她来送些东西。
两人之间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父亲的病情,
到常茂、月容的趣事,再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谈。
常遇霖发现,郭慧并非只是温婉,内里也颇有主见,
对时局也有些自己的看法,只是平日里不轻易表露。
这一日,郭慧又来探望,带了些自己做的清爽小菜,说是给常父开胃的。
常遇霖正好在父亲房里,两人便一起侍奉常父用了些。
从房里出来,站在廊下,初夏的风带着些许暖意。
“常二哥,”
郭慧低着头,声音轻柔,
“伯父的病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常遇霖看着院子里开始绽放的石榴花,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郎中也说了,是沉疴旧疾,油尽灯枯,
只能用药拖着,尽人事,听天命。”
郭慧轻轻“嗯”了一声,也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着常遇霖:
“常二哥,你你下次出征,是什么时候?”
常遇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想了想道:
“等我哥从东线回来,就该轮到我了。估计也就这一两个月吧。”
郭慧的嘴唇抿了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更低了:
“那那你一定要小心。”
说完这句,她脸颊飞起两朵红云,不敢再看常遇霖,
匆匆福了一礼,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常遇霖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
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暖暖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湛蓝如洗。
平静的日子,似乎不多了。
兄长在东线,自己在应天,而历史的洪流,
依旧在按照它既定的方向,裹挟著所有人,滚滚向前。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享受着这片刻宁静时,
南边的徽州地界,胡大海的军队,
已经和元军守将巴尔恩不花,杀得难解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