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湿冷的水汽,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船队离开太平府码头不久,常遇霖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来越重。
他命令所有船只保持紧密队形,哨船放出更远,士卒全部戒备。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当船队行至一处江面相对狭窄、水流湍急的江段时,
两岸芦苇荡中,猛地响起一阵刺耳的锣响!
“敌袭——!!”
瞭望哨凄厉的嘶吼划破江面的平静。
下一刻,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两岸射来!
其中还夹杂着几声沉闷的火铳轰鸣!
“举盾!护住夫人和家眷的船舱!”
常遇霖声嘶力竭地大吼,一把抽出腰刀,
“赵胜!带人护住左舷!其他人,随我右舷迎敌!”
战斗瞬间爆发!
来袭的敌人数量远超想象,看旗号和衣着,正是张士诚麾下的水匪!
他们显然早有预谋,利用地形埋伏,
大小船只从芦苇荡中蜂拥而出,
试图将常遇霖这支规模不大的护送船队拦腰截断,分割包围。
“咻咻咻——”
“嘭!嘭!”
箭矢钉入船板的咄咄声,火铳发射的轰鸣,
敌人疯狂的喊杀声,以及中箭落水士卒的惨叫声,
瞬间充斥了整个江面。
常遇霖挥刀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箭矢,吼道:
“不要乱!稳住阵型!弓弩手还击!长枪手准备接舷战!”
振武营的士卒毕竟是经过战火洗礼的老兵,初始的慌乱后,
迅速在各级军官的呵斥下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弓弩手冒着箭雨向逼近的敌船抛射箭矢,试图阻挡其靠近。
但敌人太多了!而且是有备而来,船只数量是他们的数倍!
很快,就有几艘敌船不顾伤亡,强行靠了上来,
带着铁钩的跳板狠狠搭上船舷,
凶悍的水匪挥舞著鱼叉、砍刀,嚎叫着跳帮过来!
“杀!”
常遇霖眼睛赤红,身先士卒,带着亲兵顶了上去!
刀光闪烁,鲜血飞溅,每一次劈砍都带着以命相搏的决绝。
他身边的袍泽不断有人倒下,甲板上瞬间被粘稠的鲜血染红。
“二爷!敌人太多了!我们被围死了!”
赵胜浑身是血地退到常遇霖身边,声音带着绝望,
“侧翼有两艘船已经被夺了!”
常遇霖一刀劈翻一个试图爬上来的水匪,环顾四周,心沉到了谷底。
江面上,他的船队已被完全分割,各自为战,
陷入重重包围。照这个势头,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保护家眷的主船因为被重点保护,暂时还未被接舷,
但也被无数箭矢笼罩,船板上的盾牌被射得如同刺猬。
不行!绝不能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常遇霖猛地看向主船舱室的方向,
那里有马秀英,有襁褓中的朱标,有自己的嫂子和侄女,有众多将领的家眷!
她们若落入张士诚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对前线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一把抓住赵胜,嘶吼道:
“赵胜!带你的人,还有所有能动的弟兄,集中到主船和旁边两艘船上!
放弃其他船!我们断后!
让主船突围!向下游,去应天求援!”
赵胜瞳孔一缩:“二爷!这这怎么行!我们”
“这是军令!”
常遇霖死死盯着他,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
“听着!护住夫人和世子,还有各位家眷,冲出去!
去应天!告诉上位,常遇霖尽力了!”
赵胜看着常遇霖决绝的眼神,知道已无法更改,
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猛地一抱拳,声音哽咽:
“二爷保重!”
他转身,带着哭腔嘶吼:
“振武营!还能喘气的!
跟老子来!护主船突围!!”
常遇霖不再看他们,转身对着身边剩余不多的、
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死挡在船舷边的士卒,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弟兄们,怕不怕死?”
一个脸上被划了一刀,皮肉翻卷的老兵啐出一口血沫,
咧嘴笑道:
“二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跟您打仗,痛快!十八年后,咱还跟您当兵!”
“对!跟二爷断后!值了!”
“狗日的张士诚,想动夫人和世子,先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残存的士卒们纷纷吼道,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敌偕亡的疯狂。微趣小税徃 追醉鑫漳劫
常遇霖鼻子一酸,重重拍了拍那老兵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举起卷刃的腰刀,指向再次涌上来的敌人:
“好!那今日,咱们就跟这群水匪,死战到底!杀——!”
“杀!!!”
主船上,马秀英紧紧抱着襁褓中的朱标,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镇定。
她能清晰地听到外面惨烈的厮杀声,感受到船体的剧烈晃动。
蓝氏和其他女眷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紧紧依偎在一起。
当常遇霖浑身是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般冲进船舱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夫人!”常遇霖语速极快,不容置疑,“敌人势大,我们被包围了!请夫人即刻带着世子和所有家眷,随赵胜他们乘坐快船,向下游突围!去应天!末将率部在此断后!”
“什么?!”蓝氏猛地站起,声音尖利,“二叔!你不走?!不行!你不能留下!”
常遇霖看向嫂子,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决绝:“嫂子!必须有人断后!否则谁都走不了!大哥还在应天等着你们!月蓉还小!你们必须活着到应天!”
他转而看向马秀英,单膝跪地:“夫人!事急从权!请以大局为重!标儿和诸位家眷,就托付给夫人了!快走!”
马秀英看着常遇霖满身的伤痕和那双燃烧着死志的眼睛,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好!遇霖,咱信你!”
她的声音穿透门帘,清晰地传入常遇霖和周围每一个士卒耳中,
“振武营的将士们!咱马秀英,替上位,替应天万千军民,谢过诸位舍身取义!
此恩,朱家永世不忘!”
她的话语如同带有魔力,瞬间抚平了舱内的恐慌,
也让船头那些原本面带惧色的振武营士卒,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和决绝。
“常遇霖听令!”马秀英声音陡然转厉,“咱命你,不惜一切代价,阻滞敌军!为撤离争取时间!”
“末将,领命!”常遇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她不再犹豫,立刻对身边人道:“快!带上孩子,跟上赵将军!”
“二叔!!”蓝氏哭喊著,被其他女眷强行拉走。
她回头看着常遇霖,泪水模糊了视线,“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大哥还在等你”
常遇霖的父亲在下船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被亲兵扶住。
老者回头,看着即将赴死的幼子和那些同样年轻的将士,
老泪纵横,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用力朝着常遇霖的方向,挥了挥手,那苍老的手在空中剧烈颤抖。
常遇霖不敢再看嫂子和父亲悲痛欲绝的脸,猛地转身,
对着马秀英的背影最后吼道:
“夫人!告诉上位和我哥,常遇霖没给常家丢人!”
马秀英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抱着朱标的手臂更紧了些,
在赵胜等人的拼死护卫下,迅速登上了旁边一艘较轻快的船只。
“斩断缆绳!升满帆!冲出去!”
赵胜声嘶力竭地吼道。
幸存的几艘船聚集在一起,如同离弦之箭,
不顾两侧射来的箭雨,朝着下游敌人相对薄弱的方向,亡命冲去!
“拦住他们!别让那条船跑了!”
水匪头目发现了意图,大声呼喝,更多的敌船试图围堵。
“你们的对手,是老子!”
常遇霖咆哮著,带着身边仅存的几十名死士,
如同磐石般钉在原来的主船上,疯狂地攻击著任何试图追击的敌船,
用身体和生命,为那艘承载着希望的小船,开辟出一条血路!
箭矢射光,就捡起敌人遗落的兵器;
刀砍卷了,就用拳头,用牙齿!
不断有人倒下,江水被染得一片赤红。
常遇霖左肩中了一箭,右腿也被鱼叉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他拄著一杆断矛,勉强站立,视野开始模糊,
耳边只剩下喊杀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快!快啊!”他在心中无声呐喊。
终于,最后一艘客船的帆影消失在了支流芦苇丛中。
他看着那艘快船终于冲破重围,
消失在下游的江雾之中,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
值了
他回过头,看着周围层层叠叠围上来的、面目狰狞的水匪,
看着身边只剩下寥寥数人、个个带伤却依旧怒目圆睁的袍泽,用尽最后力气举起断矛:
“振武营——!”
残存的将士发出震天的怒吼:“死战——!!”
水匪们被这冲天而起的杀气所慑,竟一时不敢上前。
常遇霖感觉力量正在迅速从身体里流失,
他望着应天的方向,心中默念:
“哥嫂子爹遇霖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