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江面上雾气沼沼的。齐盛暁税徃 免沸岳黩
跟扯了块破白布似的,把对岸那些黑黢黢的山影子捂得严严实实。
可那江水流动的哗哗声里头,却透著一股子说不出的杀机。
和州这边的江滩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朱元璋麾下能拉出来的队伍,差不多都在这儿了。
船不多,大多是些搜罗来的渔船、漕船改的,晃晃悠悠挤在岸边,像一群待宰的牲口。
常遇霖站在朱元璋帅旗不远处的土坡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到底还是来了,混在汤和部后队的人马里,身上套了件不太合身的号衣,脸上还故意抹了点泥。
他哥常遇春要是看见,非得当场把他腿打断不可。
可他不能不来。
史书上那寥寥几笔,背后是实打实的尸山血海。
眯着眼,使劲想穿透那层雾气看清对岸。
采石矶,它就像一头趴伏在江边的狰狞巨兽,扼守着这咽喉要道。
影影绰绰能看见元军的战船在矶前排开,像一片片丑陋的鱼鳞,船上那些弩炮、拍杆的轮廓,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岸上,营垒的影子一层叠一层,旌旗在晨风中懒洋洋地飘着。
“狗日的蛮子海牙,倒是会挑地方”旁边一个老兵啐了一口,低声骂着。
常遇霖没吭声,目光在自家队伍里搜寻。
很快,他就看到了他哥常遇春。
就在最靠近江水的那一小片滩头上,百来个汉子静静地站着。
跟后面那些有些躁动的大部队不一样,这帮人安静得吓人。
常遇春站在最前头,光着膀子,就穿了件牛皮坎肩,露出肌肉虬结的膀子和上面几道蚯蚓似的旧疤。
手里提着一把厚背砍刀,刀身用粗布缠着,防止反光。
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对岸,胸膛微微起伏,像一头即将扑食的饿虎。
蓝玉就跟在他侧后方,同样光着膀子,手里攥著一杆长枪,枪尖微微发颤,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
这小子脸上没了平时的跳脱,嘴唇抿得死死的,眼神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渴望的凶光。
这就是敢死队。
渡江的第一批尖刀,也是第一批送死的。
常遇霖的心揪紧了。
他知道,历史记载里,他哥就是靠着这百来人,硬生生在元军的箭雨和滚木礌石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辰时刚到,中军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鼓声。
“准备——”各队的军官扯著嗓子嘶吼起来。
滩头上瞬间忙碌起来,敢死队开始登船。
他们坐的不是大船,而是几十条只能容纳三五人的小舢板,轻便,但也意味着更脆弱。
常遇春第一个跳上一条舢板,船身猛地一晃。
他稳稳站住,回头朝岸上啐了一口,大吼道:“怕个球!跟着咱,杀过去,吃肉喝酒!”
“杀!”
百十条汉子发出低沉的咆哮,纷纷跳上各自的小船。
蓝玉紧跟着常遇春,也跳了上去,差点没站稳,被常遇春一把拉住。
常遇霖看着那小船吃水颇深,心里咯噔一下。
这要是被撞一下,或者挨上几箭
没时间多想了。中军鼓声变得急促!
“放船!”
几十条小舢板,像一群离巢的水蚊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江中,朝着对岸那片迷雾和杀机冲去。
大部队的船只也开始缓缓移动,跟在后面,如同移动的城墙。
江面上只剩下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哗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对岸的元军显然发现了动静,雾气里传来隐约的号角和呼喝声。
常遇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越来越接近对岸的小黑点。
突然!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从对岸传来!
隔着雾气看不真切,但能听到无数箭矢破空的凄厉尖啸!
“举盾!”
常遇春的吼声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听到。
小舢板上的敢死队员们纷纷举起简陋的木盾,或者干脆把身体缩在船帮后面。
“噗噗噗噗”
箭雨泼水般落下!大部分钉在了船板上、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也有倒霉的,常遇霖眼睁睁看到一条靠边的舢板上,一个举盾慢了的汉子,被好几支箭同时射中,哼都没哼一声就栽进了江里,冒起一串血泡。
“他娘的!给老子冲!快划!”
常遇春的咆哮在箭矢的尖啸中依旧清晰。
小船顶着箭雨,拼命向前。
对岸的元军显然没把这几十条小船放在眼里,弓箭手不紧不慢地轮番抛射。
更可怕的是,那些停靠在矶石旁的元军战船上,床弩开始发威了!
“嘎吱——嘣!”
粗如儿臂的弩枪带着撕裂空气的怪响,狠狠砸向江面!
一条舢板躲闪不及,被弩枪直接贯穿!
木屑纷飞,船上的几个人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撕碎、撞飞,江面上一片血红,小船眨眼就沉了下去。
常遇霖看得目眦欲裂,拳头攥得指甲嵌进了肉里。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是拍杆!
一条元军大船靠近,巨大的包铁拍杆带着风声砸落,一条躲闪的舢板被擦到边,半边船身碎裂,上面的人惨叫着落水,在江心里扑腾,很快就被后续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江面上,敢死队的舢板在不断减少。鲜血染红了一片片江水,残破的船板和尸体随波逐流。
常遇春那条船运气好,或者说他够狠,指挥着划船的弟兄走的是最刁钻的路线,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床弩和拍杆,但船板上也插了七八支箭,船帮都被射烂了一块。
“近了!快到了!”常遇霖听到身边有人低呼。
确实,常遇春的船,还有另外三四条侥幸冲过死亡水域的舢板,已经逼近了采石矶下那片乱石滩!
那是元军防御相对薄弱的地方,但也是水流最湍急,最难登陆的地方!
“准备登岸!”
常遇春一把扯掉缠刀的布条,雪亮的刀锋在昏沉的天光下闪著寒光。
对岸的元军也发现了这几条漏网之鱼,更多的箭矢集中射来,滚木和礌石也开始从岸上推下!
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轰隆隆滚落,正好砸中一条刚刚靠岸的舢板!
连人带船,瞬间被砸得粉碎!
常遇春眼睛都没眨一下,在船头猛地一蹬!
那小舢板被他蹬得向后漂去,他却借着这股力,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直接扑向了那片布满尖利岩石和元军刀枪的滩头!
“跟老子杀!”
他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砍刀挥舞,将两个冲上来试图把他捅下江的元兵连人带枪劈翻!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蓝玉也紧跟着跳了下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但他反应极快,长枪顺势向前一捅,扎穿了一个元兵的小腿,在那元兵的惨叫声中,他拔出枪,学着常遇春的样子,不管不顾地向前猛冲!
剩下的敢死队员也纷纷跳下船,嚎叫着跟在常遇春身后,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元军的滩头防线!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常遇霖在江这边,只能看到对岸滩头上,那一小撮明军士兵在无数元兵的包围中,奋力砍杀,人影交错,刀光闪烁,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甚至隐约传过江面。
他哥常遇春那魁梧的身影尤其显眼,如同一尊血色的杀神,所过之处,残肢断臂乱飞,元兵竟无人能挡他一合!
“擂鼓!全军压上!接应常遇春!”
朱元璋的命令终于下来了!
顿时,江面上鼓声震天,所有战船升起满帆,桨手拼命划动,朝着对岸冲去!
大战,才刚刚开始!
常遇霖看着对岸那片已经杀成血红的小小滩头,知道他哥已经成功钉下了第一颗钉子。
但这钉子,能不能在元军疯狂的反扑下坚持到大部队登陆,还是未知数。
他摸了摸腰间他哥给的那把腰刀,喉咙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