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五年,六月。
天热得跟下火似的,地上都冒烟儿。
和州城里外跟个蒸笼没两样,人心也跟着燥。
朱元璋的大帐里,气氛更燥。
几个核心将领挤在一块,围着那张画得歪歪扭扭的舆图,一个个眉头拧得死紧。
“狗日的蛮子海牙,把采石矶守得跟他娘铁桶似的!
战船摆了一河面,弩炮都架上了!
汤和指著图上的长江水道,唾沫星子直飞,
“咱要是硬冲,得折多少弟兄进去?”
徐达沉着脸没吭声,手指头在集庆(南京)那块地方划拉,显然心思更远。
常遇春瞪着牛眼,呼哧呼哧喘著粗气,突然一拳捶在舆图上,震得碗里的水直晃悠:
“怕个鸟!给咱三百敢死的!咱带头冲上去,剁了那帮元狗!
拿不下采石矶,咱常遇春把脑袋拧下来给元帅当夜壶!”
他这嗓门大得震耳朵,眼神里全是拼命三郎的狠劲儿。
朱元璋坐在上首,没说话,手指头一下下敲著椅子扶手,
目光在几个将领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常遇春身上。
他需要猛将打开局面,常遇春这性子,用好了是把尖刀,用不好
“遇春,”
朱元璋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帐里的嘈杂,
“勇气可嘉。
但采石矶险要,强攻损失太大。咱得想个巧法子。”
常遇春脖子一梗:
“元帅!再巧的法子,最后不也得靠弟兄们拿命去填?
这头阵,说啥也得让咱来!”
一直没咋说话的常遇霖,站在朱元璋身侧靠后的位置,心里跟明镜似的。狐恋蚊学 勉废岳毒
历史上,采石矶之战就是他哥常遇春的成名战,
那一跃登岸,悍勇无匹,直接打出了“常十万”的威风。
可那也是九死一生,史书上轻飘飘一句“太祖麾之,遇春应声,奋戈直前。
敌接其戈,乘势跃而上,大呼跳荡,元军披靡”,
背后是多少凶险?他哥这是拿命在搏前程!
正想着,朱元璋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他这里,带着点考量。
常遇霖赶紧低下头。
议事散了,具体方略还没定,但打采石矶是板上钉钉了。
常遇春拉着常遇霖,风风火火回到自己那简陋的营房。
蓝氏正靠在炕上,怀里抱着个皱巴巴的小襁褓,
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好了不少。
前几天,她刚生了个闺女,取名月蓉。小丫头瘦瘦小小的,哭声跟猫儿似的。
“媳妇!咱要打大仗了!”
常遇春嗓门依旧大,但对着妻女,刻意放低了些。
“采石矶!拿下它,咱就能过江,直捣集庆!”
蓝氏脸上掠过一丝担忧,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了些。
常遇春兴奋劲没过,转头对蹲在门口、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什么的蓝玉喊道:
“蓝玉!准备准备,跟姐夫上阵杀敌去!”
“好嘞!”蓝玉噌地站起来,眼睛放光,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等了这么久,总算能真刀真枪干了。
常遇霖却心里一沉。
他哥这明显是要拼命,还把半大小子蓝玉带上
“哥,”常遇霖开口,“采石矶险要,元军防守严密,你这”
“屁话!”
常遇春打断他,大手一挥,“再险要也得有人打!
咱不去,难道让汤和、徐达他们去?
功劳是拼出来的!你放心,你哥命硬得很!”
他走到炕边,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女儿的小脸,
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又变得坚定,看向常遇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卡卡小说徃 勉费阅渎
“遇霖,这回,你不能去。”
“为啥?”常遇霖一愣。
“为啥?”
常遇春瞪着他,“你当是逛集市呢?采石矶那就是个绞肉场!
十死无生!咱老常家,不能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咱去了,是搏前程!
你得给咱老常家留着种!
守着咱爹,护着你嫂子和你侄女!”
他指了指蓝氏怀里的常月蓉:
“看着点她,这小丫头片子,将来没准儿嘿嘿。”
他没说破,但意思明显,指望着那娃娃亲呢。
常遇霖急了:“哥!咱不怕死!咱也能杀敌!”
“放屁!”
常遇春怒了。
“你才多大?杀过几个鞑子?
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靠你那点小聪明就能活命的!
这回听哥的!老老实实待在元帅身边,
学点真本事,比啥都强!”算个求你了,咱答应过咱娘。
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常遇霖心上。
常遇霖张了张嘴,看着兄长眼中那份决绝和深藏的担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明白,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乱世之中,家族香火的延续,有时候比个人的生死还重要。
“那那蓝玉呢?”常遇霖想起那个跃跃欲试的小子。
“蓝玉那小子,跟你不一样!”
常遇春语气缓和了些。
“他是个狼崽子,得见血才能成器。
咱带他去!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常遇霖沉默了。
他知道,历史在这里出现了细微的偏差。
原本,蓝玉投军可能没这么早,但现在,
因为自己的介入,这个未来的名将(也是未来的祸根),要提前踏上战场了。
常遇春脸上的戾气瞬间消散了,凑过去,
用他那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儿的脸蛋,嘿嘿傻笑:
“乖囡,不哭不哭,爹给你挣前程去!”
放心,你男人厉害着呢!等咱拿下集庆,给你和闺女换大房子住!”
蓝氏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他态度坚决,根本不容反驳。
又对蓝氏说:“媳妇,你看好他,别让他犯浑!”
蓝氏看着争执的兄弟俩,嘴唇动了动,
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忧虑。
常遇霖看着他哥那不容置疑的表情,知道再争也没用。
他哥这是铁了心要独自去扛最危险的任务,
为常家,也为他这个弟弟,搏一个未来。
他心里堵得难受,又暖又涩。
常遇春不再理他,开始大声吆喝着让亲兵检查兵器甲胄,
又把蓝玉叫到跟前,粗声粗气地交代战场上的注意事项,
怎么躲箭,怎么劈砍,怎么跟紧他。
蓝玉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常遇霖默默退到一边,看着他哥忙碌的背影,
和旁边摩拳擦掌的蓝玉,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知道历史走向,知道他哥此战会扬名,
但过程中的凶险,史书不会细说。
攥紧了拳头。不行,不能就这么干等著。
他得做点什么。
悄悄溜出营房,找到赵胜。
赵胜上次接亲受了伤,这次被留在后方协防。
“赵叔,”
常遇霖压低声音,
“帮我弄点东西,金疮药,干净的布条,越多越好。
再找几个信得过的、手脚利索的弟兄,随时听用。”
赵胜虽然不明白他要干啥,但看常遇霖脸色凝重,还是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两天,军营里紧张备战的气氛越来越浓。
船只调度,兵器分配,干粮准备,一切都围绕着渡江作战展开。
常遇春果然争到了先锋的位置,带着他那一百多号操练了没多久、
但被他用鞭子和拳头硬生生逼出几分凶悍之气的新兵,
再加上蓝玉和几十个老兵,组成了敢死队。
出发前夜,常遇春把常遇霖叫到跟前,塞给他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他那把随身的腰刀。
“拿着防身。
万一万一哥回不来,家里就靠你了。”
常遇春的声音有些沙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没再多说,转身就走回了那群即将赴死的敢死队员中间。
常遇霖看着哥哥的背影融入夜色,
握紧了那把还带着兄长体温的腰刀,心里暗暗发誓。
历史的车轮,他暂时无力完全改变,
但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亲人独自面对刀山火海。
采石矶,他必须去!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在关键时刻,也许也许能拉他哥一把!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长江方向,那里,即将爆发一场决定未来格局的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