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州军营里歇了不到三天,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常遇霖就跟他哥常遇春提了接嫂子的事儿。
常遇春正忙着操练他那新补进来的一百号歪瓜裂枣,
一听这话,蒲扇般的大手一拍脑门。
“操!俺咋把这茬忘了!
咱爹年级也不小了,
你嫂子月份大了,
带着我那个不省心的小舅子蓝玉在老家,
兵荒马乱的,可不安全!”
立马去找汤和告假。
汤和倒是爽快,知道常遇春是猛将,
家眷接来也能安心,批了半个月的假,还拨了五匹瘦马给他们。
常遇春自己走不开,
点了他手下四个最信得过的老弟兄,
都是跟着他从刘聚那儿反水出来的,
叫赵胜、李狗蛋、王老五、孙瘸子(腿脚有点不利索,但眼神好使)。
又塞给常遇霖一小袋碎银子和几块干粮。
“遇霖,你带着他们四个去!
路上机灵点,别他妈傻不拉叽地见谁都信!
接了人就赶紧回来,路上不许耽搁!
常遇春瞪着牛眼嘱咐,“
尤其是你那个小舅子蓝玉,那小子从小就愣头青,
你给我看紧点,别让他惹祸!”
“哥,你放心,俺晓得轻重。”
常遇霖把银子贴身藏好,心里既有点去接亲人的期待,又对前路充满忐忑。
第二天天没亮,常遇霖就带着赵胜四人,骑着瘦马出了和州城。
这一出城,算是真正见识了啥叫元末乱世。
官道早就不能叫官道了,坑坑洼洼,
到处是车辙印和马蹄印,还有不知道是人还是牲畜的粪便,臭气熏天。
路两旁的田地大多荒著,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
偶尔能看到几块被啃得光秃秃的树皮。
越往前走,景象越惨。
路边开始出现倒毙的尸体,
开始还是零星的,后来就是一具挨着一具,
大多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野狗在远处逡巡,眼睛冒着绿光。
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恶臭和一种绝望的死气。
“俺的娘嘞”
李狗蛋捂著鼻子,脸皱成一团,
“这他娘的是人间还是地狱?”
赵胜年纪大些,经历得多,叹了口气:
“这算啥?俺年前跟刘聚流窜的时候,
见过整村整村死绝的,那才叫惨。”
常遇霖看着路边一个蜷缩著死去的妇人,
怀里还紧紧抱着个早已僵硬的婴儿,
那婴儿的小嘴张著,似乎临死前还在努力吮吸。
胃里一阵翻腾,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这就是乱世,活生生的人命,贱如草芥。
“二爷,咱得走快点儿,这地方不能久待。
”王老五警惕地四下张望,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一行人催马快行,只想尽快穿过这片死亡地带。
中午时分,他们找了个离官道稍远的小土坡歇脚,拿出干粮啃。
那干粮是杂粮混著麸皮烙的饼子,
又硬又糙,拉嗓子,但在这年头已经是好东西了。
正吃著,坡下摇摇晃晃走来一家子灾民。
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面黄肌瘦,眼窝深陷,
带着两个三四岁、瘦得跟小鸡仔似的娃娃。
那男人看到常遇霖他们手里的饼子,眼睛顿时直了,
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响,像是饿极了的野兽。卡卡暁税旺 罪鑫漳截埂欣筷
那妇人则死死盯着常遇霖,突然扯著嘶哑的嗓子喊道:
“行行好!老爷们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娃快饿死了!”
她这一喊,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从路旁的沟渠里、荒草丛里,又陆陆续续钻出来几十个灾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眼冒绿光,
把他们五人连同马匹团团围住。
“吃的他们有吃的”
“马马也能吃”
灾民们喃喃著,一步步逼近,
那眼神已经不是人的眼神,而是饿疯了的狼。
赵胜“噌”地拔出刀,厉声喝道:
“滚开!再靠近老子砍人了!”
李狗蛋和王老五也赶紧抽刀,把常遇霖护在中间。
孙瘸子则紧张地拉着马缰绳,防止马受惊。
常遇霖看着那个妇人怀里那个连哭都没力气、
只会微弱抽搐的孩子,心里堵得难受。
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
脑子里还有着“人命关天”、“救死扶伤”的现代观念。
“二爷!别心软!这年头,好心没好报!”
赵胜看出他的犹豫,急声提醒。
常遇霖咬了咬牙,还是从自己那份干粮里掰下小半块饼子,
扔给了那个带孩子的妇人:“给孩子吃!”
那妇人像饿狼扑食一样捡起饼子,看都没看就拼命往嘴里塞,
甚至顾不上分给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
这一下,像是火星掉进了油锅!
“他还有吃的!”
“抢啊!”
灾民们彻底疯了,嚎叫着扑了上来!
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常遇霖他们身上的干粮袋和那几匹瘦马!
“操你娘的!找死!”
赵胜怒吼一声,挥刀就砍翻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汉子!鲜血喷溅!
李狗蛋和王老五也红了眼,挥刀乱砍!
他们知道,这时候手软,死的就是自己!
但灾民太多了,而且完全失去了理智。
有人被砍倒了,后面的人就踩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往前冲!
有人用手抓,用牙咬!一个老汉死死抱住李狗蛋的腿,张嘴就咬了下去!
“啊!”
李狗蛋惨叫一声,反手一刀捅穿了老汉的脖子。
常遇霖也被两个灾民扑倒在地,他奋力挣扎,
用手肘,用膝盖,但对方力气大得惊人,张嘴就朝他脖子咬来!
那嘴里喷出的恶臭和疯狂的眼神,让他亡魂大冒!
“二爷!”
赵胜见状,舍了面前的敌人,冲过来一刀劈在一个灾民的后背上!
那灾民身体一僵,软了下去。
另一个灾民被常遇霖趁机踹开,
王老五赶过来补了一刀。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地上已经躺了七八具灾民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坡地。
常遇霖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沾满血污和泥土,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
他看着那些暂时被震慑住、但依旧虎视眈眈的灾民,
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刚刚还活生生、此刻已变成尸体的人,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
“哇”
一声吐了出来。
他吐得撕心裂肺,胆汁都吐出来了。
赵胜抹了把脸上的血,喘著粗气对常遇霖吼道:
“二爷!看见没!这他妈就是乱世!
你心善,他们就要你的命!就要吃你的肉!”
就在这时,灾民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声音尖利绝望:
“他们人少!怕他们作甚!吃了他们!咱就能活!”
这一声喊,如同魔咒,让那些原本有些退缩的灾民眼神再次变得疯狂!
吃了他们!
常遇霖听到这句话,浑身冰凉。
看着那些一步步重新逼近、眼中只剩下吞噬欲望的“人”,
终于彻底明白,赵胜说得对,在这里,善良是取死之道!
他猛地抬起手中还在滴血的腰刀,
眼神变得和他哥常遇春一样凶狠,对着那些灾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来啊!狗日的!想吃老子?
看你们牙口够不够硬!老子送你们去见阎王!”
他这突如其来的狠厉,加上地上那几具还在淌血的尸体,
终于彻底镇住了这群饿疯了的灾民。
他们看着常遇霖那通红的、
杀意弥漫的眼睛,又看了看赵胜几个同样煞气腾腾的悍卒,
终于感到了恐惧,开始慢慢后退,然后一哄而散,消失在荒草之中。
土坡上,只剩下常遇霖五人,以及满地狼藉和尸体。
常遇霖拄著刀,看着灾民逃散的方向,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
对这操蛋的世道的愤怒!
赵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
“二爷,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吧?
习惯就好了。
咱得赶紧走,这血腥味太冲,别引来别的麻烦。”
常遇霖默默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染血的坡地,
将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死死刻在脑子里。
结束这个乱世!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强烈。
他狠狠一夹马腹:“走!”
五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浓重的血腥气,再次踏上路途。
只是常遇霖的眼神,比起出发时,
已经多了几分这个乱世必需的冰冷和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