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辕内,门一关上,郝效忠便忍不住低吼:“少帅!朝廷这借刀杀人之计也太毒了!让咱们去跟贺一龙那帮悍匪拼命也就罢了,粮饷还得自己想法子!方孔照那老狐狸能吐出钱粮来?”
王铁鞭也瓮声道:“就是!咱们天枢、天璇、玉衡三营刚练出点样子,天玑、天权骑营连双马都没配齐!这就拉出去啃硬骨头?”
确山一战之后,左梦庚获得左镇整编之权。父帅嫡系自然轮不到他来处置,但降军整编都归他负责。不过,他并非只整编了降军,还顺便把自己麾下也整理了一回。
如今他麾下也分五营,天枢、天璇两个最初的步营依旧由赵恪忠、王大锤分别统领,各一千五百人;天玑、天权是郝效忠、王铁鞭两个骑营,各六百骑;新编了一个步营玉衡营,交给左梦庚看好的张勇统领。
赵恪忠、王大锤、张勇三人虽未说话,但眼神中的忧虑和凝重同样清淅。
左梦庚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他拿起圣旨,目光在“就地筹措”和“权摄豫南防务”几个字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朝廷的心思显而易见,”他声音沉稳,带着一贯的冷静,“正如陈参戎此前透露,是个驱虎吞狼、借刀杀人、釜底抽薪的连环计……呵,咱们这位杨阁部,端的是好精明的庙算!”
他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武昌的位置:“然,福祸相依!此去楚北,危机之中,亦藏着我左镇破局腾飞之机!”
“破局?”众人精神一振。
“第一,正名!”左梦庚斩钉截铁,“奉旨南下,名正言顺!此战若胜,我左梦庚之名,将不再局限于南阳一隅!
此战若能得胜,朝廷纵有万般不愿,亦需酬我之功,授我实权!此乃跳出豫南,染指江汉的通天大道!”
“第二,淬火!”他指向随州、麻城,“革左五营确是悍匪,但比之张献忠、李自成如何?比之辽东建虏的铁骑楯车又如何?
依我看,他们各怀鬼胎,正是我步营新军最好的磨刀石!用他们的血,淬炼我左镇真正的锋芒!此战,看似消耗,实乃砺刃!”
“第三,武昌!”左梦庚眼中精光闪过,“九省通衢,天下腹心!若能解武昌之围,甚至借此在楚北打下一片根基,我左镇便不再是困守边角的势力,而是扼长江中游,掌南北枢机之蛟龙!其势,岂是蜗居南阳可比?”
这番剖析,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点燃了众将心中的火焰!忧虑化作了炽热的战意!
左梦庚的话其实极为直白——朝廷那点粮饷,微薄不说,还时有时无,动辄拖欠。与其眼巴巴坐望朝廷抠抠搜搜地施舍,莫不如自己掌握来源!
“少帅英明!”将领们兴奋异常,激动抱拳。
“至于粮饷?”左梦庚干脆挑明了,冷笑道,“朝廷想让我掏空家底?哼!南阳工场日日不息,新箭矢、火药、棉甲已然储备了一批!府库钱粮,足支首战!
至于到了楚北,湖广巡抚方孔照?他儿子方以智欠我的‘文章’还没还清呢!他方家想置身事外?本将自会去武昌城下,与他‘好好筹措’!顺便……”
他眼中精光一闪,“也看看方大公子,对我这故友来访有何说法。”
“那南阳根基?”赵恪忠最关心这个。
“根基命脉,不容有失!”左梦庚看向赵恪忠,语气凝重如铁,“敬诚!南阳,就托付给你了!天枢营留守南阳,坐镇宛城!
军械局、棉务局,是命根子,必须万无一失!屯田区,是军心所系,不容宵小觊觎!城防及工场、屯田护卫,由你全权负责!
张勇,你玉衡营留下五百,助敬诚守家!记住:内核之地,寸土不让!敢伸手者,杀无赦!天塌下来,有我!”
这番吩咐,此前有过,但这次略有调整——左梦庚担心天枢营一千五百人留守还是不甚稳妥,便又留了玉衡营五百,凑齐两千,足够守城。
“少帅放心!人在城在!人在工场在!”赵恪忠单膝跪地,慨然应诺。
“至于陈永福陈参戎……”左梦庚露出一丝微笑,“此前我就说了,他是‘自己人’。他的态度,你们已知晓,这次圣旨也证明其所言不虚。
他若回南阳,可予其部分城防巡查、卫所整训之权,示之以诚。有他这位‘奉密旨’的朝廷‘自己人’在前面挡着,某些想趁火打劫的鼠辈,反而要掂量掂量,也是好事!”
众将心领神会,少帅这是将朝廷埋下的钉子,变成了护身的盾牌!反手一刀,化害为利!
“郝效忠、王铁鞭!此前让你们提前南派的哨探可有回报?”左梦庚目光转向二将。
“禀少帅!”王铁鞭立刻回道,“末将等已探明:贺一龙、贺锦主力约一万五千人,绕过了安陆(德安府治),正猛攻应城。
‘老回回’马守应部约八千骑,游弋黄陂、孝感,劫掠粮道,窥伺汉阳。不过,他与二贺两部似乎貌合神离,一直各自为战!”
“好!”左梦庚眼中战意升腾,“传令全军:三日整备!王大锤领天璇营一千五、张勇领玉衡营一千,随我中军出征!
郝效忠、王铁鞭率天玑、天权两营为先锋!目标——应城!我部此战,先斩贺一龙、贺锦这两颗最嚣张的狗头!”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杀气冲霄。
三日后,南阳城外校场。
旌旗蔽日,刀枪如林。经过整训的“天璇营”一千五百步卒、选拔精悍的“玉衡营”一千步卒、以及郝效忠“天玑营”、王铁鞭“天权营”各六百骑,合计三千七百战兵,列成森严军阵。
甲胄映日,战马嘶鸣,一股初生牛犊般的锐气与百战馀生的悍勇交相辉映,直冲云宵!
左梦庚一身黑漆顺水山文甲,跨坐战马之上,立于阵前。他目光如电,扫过这支凝聚了他心血、承载着左家未来的雄师,朗声如雷:
“弟兄们!我部此番奉旨讨贼!楚北革左,荼毒桑梓,威逼藩封!
此去,不为朝廷那点虚名薄利,只为保我父老乡亲,卫我乡土安宁!更为打出我左镇赫赫威名,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荡平寇乱、护国安民的真正柱石!”
“此战,军功厚赏!凡奋勇争先、斩将夺旗者,良田、银钱、擢升,绝不吝惜!凡畏敌怯战、临阵脱逃者,军法无情,立斩阵前!”
“左镇——”
“万胜!万胜!万胜!”三千七百将士的怒吼声撼天动地,气吞山河!
左梦庚拔出腰间佩刀,寒光直指南方:“出征!”
号角长鸣,战鼓震天!左梦庚一马当先,玄色大氅猎猎作响。
郝效忠、王铁鞭率一千二百铁骑如两道铁流,率先冲出。王大锤、张勇统领两千五百步卒,步伐坚定如林,紧随其后。
赵恪忠及许多闻讯赶来的南阳军民,目送着大军远去,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与凝重——显然,左少帅这半年多来在南阳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们心悦诚服。
左梦庚最后一次回望南阳城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城墙,看到了军械局炉火熊熊,棉务局织机不绝,屯田区禾苗青青。
这是他亲手打造的根基,不容有失!
“陈参戎,南阳……有劳了!”他心中默念,随即猛地一夹马腹,导入南下的钢铁洪流之中。
风暴已至,潜龙出渊!
此去荆楚,是龙腾四海,还是折戟沉沙?左梦庚懒得去想。
他只想用手中的钢刀与心中的韬略,在朝廷这精心布置的杀局中,劈出一条属于左家的通天大道!